云也退: 特朗普把耶路撒冷送给以色列, 以色列人却并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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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拥有的宗教足以让我们恨,却不足以让我们相爱。”——乔纳森·斯威夫特如是说。《格列佛游记》的作者刚刚度过了350岁生日(1667年11月30日生),到死都是一位天主教神甫,可他坦言自己可能丧失了信仰,而他一生都不得不掩盖这一点。就在特朗普贸然把耶路撒冷册封给以色列的当口,我觉得,重温斯威夫特这句精彩的大实话,最合适不过了。

“圣城”,“永恒之城”,种种美丽的称谓赋予了耶路撒冷,在那里,一个望天的姿态都能把你感动得欲泪。可是,三大宗教的每一个人都望天,各怀心事,事情就有点麻烦了。《三国演义》里,“刘皇叔洞房续佳偶”一回,刘备到东吴迎娶孙夫人,跟孙权有一场砍石戏,主宾欢悦的表面下波澜暗涌:

玄德更衣出殿前,见庭下有一石块。玄德拔从者所佩之剑,仰天祝曰:“若刘备能勾回荆州,成王霸之业,一剑挥石为两段。如死于此地,剑剁石不开。”言讫,手起剑落,火光迸溅,砍石为两段。孙权在后面看见,问曰:“玄德公如何恨此石?”玄德曰:“备年近五旬,不能为国家剿除贼党,心常自恨。今蒙国太招为女婿,此平生之际遇也。恰才问天买卦,如破曹兴汉,砍断此石。今果然如此。”权暗思:“刘备莫非用此言瞒我?”亦掣剑谓玄德曰:“吾亦问天买卦。若破得曹贼,亦断此石。”却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砍石为两半!”手起剑落,巨石亦开。

许愿者明着和睦,暗中利益冲突,而石头答应满足他们各自的愿望。这不是很像耶路撒冷吗?在耶城,三教各有各的敬拜场所,如今虽然并存,可是只需一点火星,就能让人看到相互的排斥心理。所以着眼于长远安宁的政治领导人,绝不会主动挑衅别人,扬言要永远据有共享之地。

冲突是常态。蒙蒂菲奥里的《耶路撒冷三千年》,一本被叫好的意义远大于被阅读的意义的书,写了五六十万字,若要一言蔽其大意,那就是,对于“永恒之城”而言,只有冲突是永恒的,人人倾注于其上的有关安宁、和平、圆满的期待,都仅仅是期待。即便在它最强盛和繁荣的时期,耶路撒冷也不过是所在地区中的一个中小型城市,其管理者得周旋在大势力之间,让他们互相撕斗,以便多偷取几年独立的机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它的规模跟它所受的重视程度,两者严重地不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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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用一个比喻:要理解耶路撒冷,就想想月亮好了。月亮,那个“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月亮,那个“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月亮,那个“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月亮,而当你凝神看它,又会恍然想起,这美丽的物事无非就是距离自己亿万公里之外的一块大圆石头,冰冷而荒凉,布满环形疤痕。耶路撒冷也同样如此。你膜拜它,听了商家的鼓噪,视它为人生必须要去的朝圣地,然后,你在小贩们夹道的吆喝声中,跟着人流钻进老城的圣墓大教堂,排着队去伸手摸一个粗糙的石孔——据说耶稣就诞生在这里——此刻,你不知道是该追思人子的献身呢,还是替全家人的健康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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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墓教堂

特迪·科勒克,是1965年后担任耶路撒冷的市长,也是一位十分杰出的以色列政治家。他就说过类似的意思:在古代,耶路撒冷被认为是世界的中心,而圣墓大教堂的洞则是中心的中心。但那是古代,现代世界民主化当道,应是“去中心”的,但居住在这里的外国记者们以及每年来此访问的许多人,仍然相信古代的观点,他们将千百万人的注意力拉来聚拢于这座小城,和这么一个小国,似乎仅仅是因为“古来如此”。以色列拥有耶路撒冷,就好像某人镶了一颗大金牙,让它变得那么与众不同且值得关注。

科勒克是个世俗犹太人,他连任了五次,执掌耶城统共二十八年,努力洗刷宗教痕迹,将它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国际都市,他希望人们像看待纽约、伦敦、巴黎、东京、罗马一样看待它,他希望圣城真正属于世界。

愿望很好,实际效果则很有限。因为耶路撒冷是直接跟《圣经》联系在一起的,而《圣经》又是对西方文明影响最大的史话,西方人透过它去观察世界,每个周末,西方世界的教堂和犹太会堂里,都能听到跟耶路撒冷和以色列圣地有关的人物和地方的名字。情况往往是这样的:名字即代表归属。想一想钓鱼岛、端午节,或者“汉城”改“首尔”之类的事情,你就能明白三分。

《贝尔福宣言》是1917年允诺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民族之家的重要文件(从巴勒斯坦人这个角度来说,当然是一个重大的欺骗),当时,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就跟犹太人领袖哈伊姆·魏茨曼说,犹地亚、撒马利亚和耶路撒冷,这几个地名对他来说,“比我幼年时代的威尔士乡村更为亲切。”

《世界是平的》的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曾说:“每一个美国人,对于像加利利海这样的地名都很熟悉,尽管在美国,很多州的湖泊都比它大得多。”无论耶路撒冷怎样现代化,它被wi-fi覆盖得多么滴水不漏,它有多少高度智能化的终端,有性能多么强大的交通、医疗、居住、教育设施,它都是、也只能是一个古城,延伸着《圣经》里记载的上帝和人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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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的圆顶清真寺和哭墙

特朗普宣称耶路撒冷是以色列人的,似是为了回应整整一百年前发表的《贝尔福宣言》,而后果却相去甚远。贝尔福给了犹太人以希望——他们站了两千年,终于有地方可以坐下了;特朗普却让以色列紧张,因为他们已经坐着了,何必还要气势汹汹,企图把车上的其他人全赶下去呢?这不是存心招恨吗?

不过,我们要是太操心中东战与和的前景,就着实有些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除非你在那里有什么特殊的情结或亲属关系,否则,与其搞明白耶路撒冷三千年的来龙去脉,得出一个“中东问题复杂无比”的结论,倒不如汲取一点简明的启示,即,你所最珍爱的东西,你不必非要得在手中。这不单是为了消灾,这里还有悖论的智慧,就这个意义上说,深悉悖论奥义的犹太人还真是高过他们的异教对手一筹,配得上圣城管理者的角色:他们知道和平必与冲突相随,他们懂得拥有便意味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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