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 伊斯法罕的亚美尼亚人
伊斯法罕是我们全程逗留时间最长的城市,而最后一个整日是周五。关于周五,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一些人的游记里有提到周五是穆斯林的礼拜日,全城基本所有清真寺和商铺都不开门。而我们从伊斯法罕人那里了解到的是"Friday?OK!open!everydayopen!"然而,事实又一次证明伊朗人对自己的城市很不熟悉。周五,基本所有的清真寺和商铺都不开门。但很奇怪的是,伊斯法罕亚美尼亚社区的凡克教堂,明明在门上写着周五不开门,而我们周四去的,没开门,周五再去,开门了。这又证明,伊朗人是不按规则出牌的。就像当初拿签证,明明是七个工作日,但两周后才拿到,据说那些签证官以各种名目的节假日给拖延了。周五,参观了亚美尼亚社区的凡克教堂,壁画非常漂亮,附属的博物馆还展出了许多希伯来语的圣经手绘本,以及亚美尼亚人的一些手工艺,以及关于对土耳其对在土亚美尼亚人种族灭绝的强烈谴责。
关于伊朗的亚美尼亚人,来之前我读了一位伊朗女作家的小说《灯,我来熄灭》。书的封面虽然是个裹着黑头巾的女人,故事的人物却是伊斯兰革命之前一些生活在石油重镇阿巴丹的亚美尼亚人,他们是英国与伊朗合资的石油公司的雇员,过着高福利的中产阶级生活。这个时期的伊朗在巴列维的统治下,至少表面上走的是一条十分西化的道路。这本书在当今伊朗再版了十七次之多,原因是,政教合一的当下伊朗人对那个西化的伊朗十分陌生。关于伊斯法罕亚美尼亚社区Jolfa的由来有这么一段故事:在伊斯法罕最为辉煌的萨法维王朝(1502年至1722年),阿巴斯国王和当时的奥斯曼帝国瓜分了弱小的亚美尼亚,Abbas国王看上了亚美尼亚人在贸易和艺术上的特长,于是把亚美尼亚一个叫Jolfa的城市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所有的居民都被迁移到了伊斯法罕,并特意划出一块土地也起名Jolfa,为了区分亚美尼亚的Jolfa,这里又被称作NewJolfa。这事听起来似乎并不光彩甚至有点不人道,但是相比于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亚美尼亚人,Jolfa的移民及其后代却是因祸得福,不但文化传统得以保存和发展,更重要的是避免了300年后的一场浩劫。阿巴斯国王的行为可以看作暴力人才引进,这些新移民并没有遭受歧视和虐待,相反却被赋予了足够的自由,国王规定:只要在Jolfa的范围内,所有的亚美尼亚移民可以保留自己的传统和宗教,容许他们兴建自己的教堂办自己的报纸,并明文规定伊朗的穆斯林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和歧视Jolfa的居民,亚美尼亚移民在宽松的政治环境下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为伊朗文化和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不但萨法维王朝,在随后的恺加王朝和巴列维王朝中,亚美尼亚移民逐步壮大,社区遍布伊朗各大城市,俨然成为了伊朗第二大民族。400多年后的今天,Jolfa依然保留着亚美尼亚基督教的传统氛围和文化,伊朗的穆斯林也对基督教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并未出现过大的宗教斗争,即使是79年保守伊斯兰势力上台后,也只是规定基督教妇女在着装上必须遵守规则,并无多余干扰,这对穆斯林国家来说是极为不可思议的。Jolfa最大的看点就是古老的基督教堂,在这里有13座古基督教堂,但只开放了3座,与华丽大气的清真寺相比,基督教堂的外型并不起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教堂内涂满墙壁的壁画。其中最著名的是凡克教堂,里面的观众之密集超过我们在伊朗参观过的任何一个景点。最让我惊喜的是教堂内的博物馆,不但有美轮美奂的艺术品,还陈列了很多珍贵的文件,比如当年阿巴斯国王赋予Jolfa特权的手谕真迹,所有的展品都附有详细的英文翻译,整个博物馆虽然不大但内容却极其丰富和珍贵。Jolfa社区里颇有一些欧洲情调,到处是小小的精致的咖啡馆,而咫尺之外的伊斯法罕城内却几乎看不到一家咖啡店。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景象,可见穆斯林对基督教还是比较宽容的,就像在伊斯坦布尔看到的索非亚大教堂里基督教与伊斯兰并存的景象。再来说说奥斯曼土耳其统治下亚美尼亚人的悲惨故事。想在世界地图上一下就找到亚美尼亚这个国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小国西邻土耳其,南与伊朗接壤,北面毗邻俄罗斯,还与两个小邻居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犬牙交错,复杂的地理位置让亚美尼亚人长期生活在紧张动荡的环境中。亚美尼亚是第一个奉基督教为国教的国家,从公元300年开始就是个基督教王国,曾几何时也有过辉煌的岁月,但自从蒙古人染指这块地域以来,亚美尼亚民族的历史就是一部500年的悲剧史,尤其是16世纪被奥斯曼帝国征服以后,亚美尼亚人的生存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在奥斯曼的穆斯林政权下,信奉基督的亚美尼亚人只是二等公民,处处被歧视和虐待,当时的法律中甚至剥夺了亚美尼亚族人作为证人的资格,为了争夺自己应有的权利,亚美尼亚人站到到了俄国一边,所以当土耳其在土俄战争中失败后,就开始迁怒于国内的亚美尼亚族人。在随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土耳其再度败于俄国人,一怒之下的土耳其政府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了亚美尼亚人身上,认为他们私通俄国,于是从解除土耳其部队中一切亚美尼亚族士兵的武装开始,到随后有计划的杀害和流放,一夜之间,几乎所有居住在伊斯坦布尔的亚美尼亚人都被集体流放,从1915年开始,事情愈演愈烈,仅仅两年间,被杀害的亚美尼亚族人就估计超过百万,被公认为人类进入20世纪来第一场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对于6百万犹太人的大屠杀后,诞生了一个新的英文单词Genocide(种族屠杀)。但土耳其人对于亚美尼亚人的行为算不算Genocide却仍有争议,反对意见主要出自土耳其的所谓学者,他们把大屠杀说成流放或遣返(Deportation),理由是当时亚美尼亚人和俄国人的合作已经危及土耳其国家安全,所以政府不得不采取手段赶走这些不稳定因素,中间的一些死亡事件最多算是普通屠杀(Massacre)。但事实却是,“遣返”的人群被逼迫在毫无补给的情况下走进沙漠,或者被船运出海并像处理垃圾一样丢弃海中,过程中当然也不乏传统的焚烧和枪杀。在《灯,我来熄灭》这本书中也多有提及伊朗亚美尼亚人为自己的同胞所遭受的苦难而开各种团结大会。然而在他们中间也有一些意见向左的人士,这些人认为,历史已经成为历史,每天还在经受苦难的人很多,应将关怀、怜悯、帮助投向当下正在经受苦难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