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促进远东开发 普京不惜开出这条件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华盾】

想更快加入俄罗斯籍?在远东投资超过1000万美元即可。

这不是玩笑,而是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亲口承诺。

据俄新社9月7日报道,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东方经济论坛全体会议上表示,投资远东的企业家或可通过简化程序获得俄罗斯国籍。

这里需要先解释下东方经济论坛。2015年5月1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总统令,宣布每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东方经济论坛,以促进远东地区经济发展和国际合作。首届东方经济论坛开始于2015年9月,当时正值俄罗斯遭遇国际政治经济“双重危机”(乌克兰危机和国内经济危机)之际,该论坛的建立既是双危机叠加中俄罗斯遭受政治经济抵制的应景之作,同时亦是“远东开发”这一延续一个多世纪的长时段议程在当下历史阶段的新形态。

为促进远东开发 普京不惜开出这条件

何谓远东

“远东”这一概念具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它是14-17世纪欧洲全球殖民语境下,由欧洲中心主义衍生出的、带有冒犯性甚至种族主义色彩的亚洲三大次区域之一(按距离欧洲的远近分为“近东”、“中东”、“远东”)。狭义上,“远东”至今仍是俄罗斯的官方概念,并具有两种含义:行政意义上作为俄罗斯九个联邦区之一的“远东联邦区”,和地理意义上包含太平洋沿岸地区的“俄罗斯远东地区”。“远东开发”这一贯穿俄罗斯东部发展史的题目即是地理意义上的讨论,其内含还会延伸至西伯利亚地区。然而,由于“远东”(дальний восток)一词所暗含的遥远和放逐的意味,心系远东振兴与发展的俄国人宁愿唤其为“俄罗斯太平洋地区”(Pacific Russia)。

俄罗斯远东地区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水产资源、森林资源和矿产资源。萨哈林岛及其近海大陆架中的天然气储量为14万亿立方米,石油储量达到52亿吨;海洋鱼量占俄全俄海洋总鱼量的90%以上;2.8亿公顷森林占全俄森林总面积的31%;俄罗斯95%的锡矿资源、80%的金刚石集中于此,同时还是重要的黄金和白银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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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远东的严寒气候对地区发展构成了极大障碍。被冻土带覆盖的北部地区(萨哈共和国、马加丹州、楚科奇自治区、堪察加州和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北部)大部分海岸线处于严寒地区,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处于封冻期,致使远东太平洋海岸利用率较低。

同时,远东地区的日本海出海口与俄罗斯另外三个出海口相隔甚远,从俄罗斯国家角度看,这样的地理位置意味着较为分散的战略方向,而从远东地区角度看,其海上力量则相对孤立。

在1905年日俄战争期间,由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抽调的太平洋第二、第三分舰队经7个月的航行驰援太平洋舰队,最终在对马海峡兵败以逸待劳的日本联合舰队,几乎全军覆没。戴维·费尔霍尔在《苏联的海洋战略》中说,“这场失败并不能直接归咎于支援舰队用了七个月时间才驶到战场,而是暴露了俄国人从此以后一直企图克服的灾难性明显弱点——他们的舰队被分在好几个难以连接的水域里,过去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俄罗斯远东开发的周期性规律

从19世纪中叶沙皇俄国开始对远东进行拓荒式开发至今,俄罗斯远东地区一共经历了四次由国家主导的现代化开发高潮,分别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与大英帝国全球竞争和抵御日本为核心的开发;1920年代-1940年代,以苏联社会主义工业化浪潮及随后以二战为核心的开发;1960年代末-1980年代中期中苏关系破裂后,以防华为核心的开发;和2006年开始以重返亚太为核心的开发。

这四次开发表现出一定的周期性规律:1.历次开发都源于俄国受到的战争、地缘政治危机或领土安全等外部压力;

2.国家制定的远东开发政策受路径依赖的支配,内容多有重复,并主要集中于交通基础设施、自然资源、能源、军事等重工业领域;

3.开发过后必然进入地区经济自力更生阶段,并通常源自地缘政治军事压力的减轻,但地区经济发展的“去中心化”并不意味着远东发展立刻停滞;

由于毗邻东北亚各国,远东的独立性和世界性在“去中心化”时表现更加明显,这时的地区经济发展主要依赖与邻国的互动,外国的资金、技术和劳动力在远东发展过程中起到了积极作用。

远东开发的二元悖论

俄罗斯远东开发的周期性图景源自远东地区具备的一种二元悖论:影响力较弱的远东和重要性日益增大的远东。这一悖论在此消彼长之间刻画出远东开发的周期性图景。

首先,远东地区较弱的影响力。相较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人口繁荣,该地区的人口始终处于稀缺状态,以至于在这个庞大国家中,远东地区难以聚集人气给中央施加足够的社会政治压力。换言之,无论中央采取怎样的政策,远东地区都无法给出等量的反馈,即无论在对政权的支持上,还是对国家经济的贡献上,远东地区的影响力都极其微弱。在这种情况下,当有其它更有利可图或更危及政权稳定的事件发生时,远东很可能被搁置一边。20世纪20年代苏联建立缓冲区——远东共和国即是最典型的例子。

其次,远东地区重要性日益增长的事实。虽然远东地区的影响力较小,但补偿这一点的是其地缘政治和自然资源对于整个国家的重要性,且这种重要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现出历史性增长。因此,供养当地居民生活、增加当地人口是政府始终不变的任务。就算领导人忽视了远东,或尚无开发意识时,一旦对比邻国的经济发展和“虎视眈眈”的巨大人口,自己的经济停滞和人口衰减也难免让其心中一惊。军事实力的此消彼涨也不能不引起警觉。

而鉴于远东地区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其领土安全成为俄罗斯政策制定中需要考虑的头等大事和前提条件,任何可能对领土安全造成潜在威胁的规划、倡议都不被允许。就算已经开始施行,如果后来被论证为具有潜在威胁,也会被令行禁止。2000年代初中国农场主与俄远东地方政府签订土地租赁合同,在当地可耕荒地上进行农业生产。没过几年,该项合作被俄联邦政府以“侵犯俄罗斯领土”为由予以禁止,中国农民与俄地方政府签订的官方租赁合同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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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备还是负担:远东的尴尬角色

远东开发的二元悖论塑造了远东在俄罗斯国家发展中一直扮演的“后备/负担”角色,且这两种角色在不同时期相互交替。

远东作为俄国毛皮供应、水产供应和能源供应的资源腹地,在俄国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体现出“后备”的特质。例如,在沙皇俄国和大清帝国签订《尼布楚条约》之后,俄国被驱逐出阿穆尔河流域,但这似乎并没有给莫斯科带来很大困扰,因为在莫斯科看来,有利可图的商贸活动比遥远的不动产更为重要。加之莫斯科专心于西面的经济和军事行动,阿穆尔河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跻身国家的优先战略序列之中。俄国现代化之父维特伯爵在谈及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建设时曾说,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建设没有任何政治或军事企图,而是一项纯粹商业性的项目。

然而,任何时期的远东开发不仅要服务于俄罗斯亚太方向的区域战略,更要服从俄罗斯全球层面的战略设计。例如远东地区刚刚并入俄国版图时,远东的行政区划改革不可能脱离西伯利亚和中亚的改革而独自实现,它只是俄罗斯亚洲部分整体重构的组成部分,并以与大英帝国进行全球性竞争为基础。日俄战争及俄国的惨败同样暴露出当俄国进入地缘政治博弈时,远东地区疲弱的“负担”特质。从这个意义上讲,远东地区并不是俄罗斯的主战场,它只是俄罗斯在全球竞争中的东线边缘战场。

无论地缘政治状况好坏,远东都很难跳出这一双面角色。俄罗斯在东西两翼各有战略空间,俄国传统的倾西方立场导致只要西边处于紧张状态,无论东边局势是否紧张,远东地区拥有的军队和资源仍将是服从于中央利益、先解西面之围的后备力量。这种情况体现在20世纪下旬苏联同时与北约和中国对抗时。而西面地缘政治状况的稳定,也并不意味着远东能够转变角色。如果东面形势依旧稳定,没有失去远东的明显威胁,那么在面对在庞大国家中同样嗷嗷待哺的各个地区时,在经济发展路径依赖的支配下,国家仍会将有限的资源首先配置于欧洲部分,此时的远东仍是“负担”。

另外,远东开发无法脱离俄罗斯东部甚至整个国家而独立进行。远东开发从来不单单指代“俄罗斯太平洋地区”的发展,这一能够融入亚太竞合并带动俄罗斯整体经济发展的地区开发项目必须包含西伯利亚地区,因为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不仅共享深厚的历史渊源,其基础设施也彼此联结。然而,虽然西伯利亚拥有高质量的人力资源和巨大的生产潜力,但阻碍西伯利亚地区发展的主要症结——世界最强、使其孤立于世界市场的陆地性——在无形之中拖累了远东的自主发展。

远东地区“后备/负担”的角色使俄国在亚太政治经济博弈中极为被动,自身的地区发展也陷入恶性循环。例如,20世纪90年代初期,在俄罗斯货币贬值通货膨胀无以复加的情况下,西方(包括日本)公开表示不愿帮助俄罗斯改革,也不愿将俄罗斯纳入欧洲或亚洲体系之中。在此背景下,从1991年11月15日开始,俄罗斯施行对外经济自由化的政策。在这一远东开发被遗忘的时期,该地区只能通过企业或个人与邻国的跨境联系自力更生。与中国的“倒爷贸易”、与日本的二手车交易、与韩国的建材和食品贸易,在极短时间内,吸引了数以万计的远东居民加入其中。

连锁效应随即产生,大量中国人出现在远东的城市和乡村,这一现象对当地居民和政府产生了极大的刺激作用。从1992年中旬开始,“中国扩张”一词出现在俄国媒体和政客的话题中,从此不绝于耳。

面对中国人口对远东领土的现实威胁,俄罗斯开始人为限制中俄边境贸易,这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远东地区的经济发展。有趣的是,俄国媒体、学者、政客甚至通过过分宣传和夸大中国移民的威胁,来吸引俄中央的关注度,争取资源配置或牟取政治资本。

如今,俄罗斯人似乎真的下定决心开发远东了,但“投资即可快速入籍”的交换条件,让远东地区看起来还是像一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