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乎? 弃乎? 谁该为抗战南京的惨剧负责
日军攻占上海后,军方出现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军队已经非常疲劳,必须休整,一种认为,军队虽然疲劳,但仍应攻占南京。11月7日,日军编组华中方面军,以松井石根兼任司令官,规定以苏州、嘉兴连结线为“统制线”,在此以东作战。但是,第二天,日军就兵分两路。一路以上海派遣军为主力,沿沪宁铁路线西进,一路以第十军和国崎支队为主力,沿太湖南岸向湖州集结。13日,日军一部在常熟白茆口登陆,声势更盛。15日,第十军幕僚会议认为,中国军队已处于溃散状态,如果把握战机,断然实施追击,二十天即可占领南京。华中方面军赞同占领南京的意见,认为“现在敌军的抵抗,各阵地均极微弱”,如不继续进攻,“不仅错失战机,且令敌军恢复其士气,造成重整其军备的结果,恐难于彻底挫折其战斗意志”。
唐生智
日军自太湖南北同时西进,威胁南京。11月13日,蒋介石决计迁都,长期抗战,粉碎日寇迫订城下之盟的妄念。日记云:“抗倭最后地区与基本线在粤汉、平汉两路以西。”“抗倭之最大困难,当在最后五分钟。”“决心迁都于重庆。”但是,南京是战是守,意见不一。高级将领中普遍反对“固守”。有人明确表示,不应在南京作没有“军略价值之牺牲”,白崇禧主张改取游击战,刘斐主张适当抵抗之后主动撤退,只作象征性防守。蒋介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11月17日,他曾经考虑过请美、德两国出面调停,也曾考虑请英美促进苏联参战,在南京固守或放弃之间“踌躇再四”。不过,蒋介石和唐生智都认为,南京为首都所在,总理陵墓所在,不可不作重大牺牲。蒋并表示,愿自负死守之责。将领们认为统帅不宜守城,时在病中的唐生智遂自动请缨。19日,蒋介石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刘兴为副司令长官,负责守卫南京,时间为三个月至一年。不过,蒋介石也确知南京难守。11月26日,蒋介石拜谒中山陵及将士公墓,叹惜道:“南京城不能守,然不能不守,对上、对下、对国、对民无以为怀矣。”这正是蒋内心矛盾的表现。
淞沪之战打响后,主和之议一直未歇。9月8日,蒋介石日记云:“主和意见派应竭力制止。”“时至今日,只有抗战到底之一法。”次日日记云:“除牺牲到底外,再无他路。主和之见,书生误国之尤者,此时尚能议和乎!”及至淞沪战败,主和之议再盛。居正原来坚决反对和议,力主逮捕胡适,此时转而力主向日方求和,并称:“如无人敢签字,彼愿为之!” 11月30日,蒋介石处理南京战守事毕,慨叹道:“文人老朽,以军事失利,皆倡和议,高级将领皆多落魄望和,投机取巧者更甚。若辈毫无革命精神,究不知其昔时倡言抗战如斯之易为何所据也。”
沦陷前的南京一片繁荣
为了守卫南京,中国统帅部的第三期作战计划规定:京沪线方面,以最小限之兵力,利用既设工事,节节抵抗,同时抽调兵力,以一部转入沪杭线,抵御向太湖南岸进军的日军,一部增强南京防御能力。计划称,在后续援军到达时,将以皖南的广德为中心,与敌决战,在钱塘江附近歼灭日军。当时,中国军队已退至第一道国防线——吴福线,但是,这道被誉为“中国兴登堡防线”的国防工程却“无图可按,无钥开门,无人指示”。19日,日军进占苏州。俗话云:“兵败如山倒”,吴福线不守,中国军队主力继续向锡澄线及太湖西南的安吉(浙江)、宁国(安徽)等地溃退,蒋介石原来以为“有良好地形,坚固阵地,可资扼守”的锡澄线同样没有发挥作用。11月20日,蒋介石调集第二十三集团军川军刘湘部五个师、两个独立旅,由四川赶到皖南广德、浙西北的泗安、长兴一线。不过,川军作战能力很低,纪律很坏,“闻敌即走”,并未发挥多大作用。11月23日,蒋介石到常州,召集前方将领训话,局势也并无改变。11月25日,无锡失守。26日,位于太湖南岸的吴兴失陷。蒋介石得悉锡澄线守军撤退秩序不良,日记云:“不分步骤,全线尽撤,亦未得呈报,痛心盍极!” 29日,日军侵占宜兴。30日,日军攻陷广德,从东南、西南两个方面对南京形成包围之势。12月1日,江防要塞江阴失守。同日,日方下达“华中方面军司令官应与海军联合进攻中国首都南京”的皇命,日军分三路进攻南京。
蒋介石反对与日本议和,但不反对国际调停。早在日军金山卫登陆之际,德国大使陶德曼即受日方委托,向蒋转达日方媾和条件,“防共协定为主”,蒋介石“严词拒绝之”。11月24日,蒋介石曾经寄以希望的《九国公约》会议闭会,没有取得任何积极性成果。12月2日,蒋介石为行“缓兵计”,再次会见陶德曼,表示愿以日方所提条件为谈判基础,但要求先停战后谈判。6日,蒋介石得悉句容危急,决定离开南京,他在日记“雪耻”条下写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三年组织,三年准备。” 7日,蒋介石飞离南京。日记云:“人民受战祸之痛苦,使之流离失所,生死莫卜,而军队又不肯稍加体恤爱护,惨目伤心,无逾于此。”又写道:“对倭政策,惟有抗战到底,此外并无其他办法。”到庐山后,蒋介石即研究、制订全国总动员计划,准备在“全国被敌占领”的最坏情况下仍然坚持奋斗。他勉励自己:“宁为战败而亡,毋为降敌而存。”
南京的防御工事分“外围阵地”与以城墙为主要依托的“复廓阵地”两种。12月5日,日军进攻“外围阵地”。8日,汤山失守,唐生智下令中国军队进入“复廓阵地”。9日,日军逼近南京城墙,两军在光华门、雨花台、紫金山、中山门等处激战,光华门几度被突破。松井石根限令唐生智在10日午前交出南京城,遭到唐的坚决拒绝。12月11日,松井石根下令总攻。
淞沪战后,中国军队消耗过大,蒋介石百方拼凑,守城兵力仅得12个师,约12万人,而且士气极端低落,其中新补士兵约3万人,未受训练,匆促上阵,官兵间尚不相识。这种情况,本已不能再用守卫战、阵地战一类的作战形式。蒋介石之所以坚守南京,一是如上述,南京轻易失守,攸关体面;二是对苏联出兵有所期待。
南京保卫战
当时在国际列强中,苏联是唯一表示愿积极支持中国的国家。8月21日,中国与苏联签订久议未决的互不侵犯条约,苏方允诺中国可不以现款购买苏联军火。9月1日,蒋介石就在国防最高会议上预言,苏联终将加入对日战争。28日,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奉召返国,曾和中国外交部长王宠惠谈及苏联参战的必要条件。10月22日,蒋致电时在莫斯科的中国军事代表团团长杨杰,询问如《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失败,中国决心军事抵抗到底,苏俄是否有参战之决心与其出兵日期。11月10日,伏罗希洛夫在宴别中国代表张冲时,要张归国转告:在中国抗战到达生死关头时,苏俄当出兵,决不坐视。30日,蒋介石致电伏罗希洛夫及斯大林表示感谢,电称:“中国今为民族生存与国际义务已竭尽其最后、最大之力量矣,且已至不得已退守南京,惟待友邦苏俄实力之应援,甚望先生当机立断,仗义兴师。”当时,蒋介石将苏联出兵看成挽救危局的唯一希望。12月5日,斯大林、伏罗希洛夫回电称,必须在《九国公约》签字国或其中大部分国家同意“共同应付日本侵略时”,苏联才可以出兵,同时还必须经过最高苏维埃会议批准,该会议将在一个半月或两个月后举行。此电与杨杰、张冲的报告不同,蒋介石内心感到,苏俄“出兵已绝望”,但他仍然再次致电斯大林,表示“尚望贵国苏维埃能予中国以实力援助”。不仅如此,他还继续以之鼓舞身边的高级将领,声称“俟之两个月,必有变动”。12月6日,蒋致电李宗仁、阎锡山称:“南京决守城抗战,图挽战局。一月以后,国际形势必大变,中国必可转危为安。”这里所说的“国际形势必大变”,仍指苏联出兵。12月11日,蒋已经指示唐生智等,“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但第二天却又改变主意,致电唐生智等称:“经此激战后,若敌不敢猛攻,则只要我城中无恙,我军仍以在京持久坚守为要。当不惜任何牺牲,以提高我国家与军队之地位与声誉,亦惟我革命转败为胜唯一之枢纽。”蒋指示:“如能多守一日,即民族多加一层光彩。如能再守半月以上,则内外形势必一大变,而我野战军亦可如期来应,不患敌军之合围矣!”不难看出,蒋所说所的“内外形势必一大变”的“外”,仍然包含苏联出兵在内。“苏俄无望而又不能绝望,这正是蒋介石当时的无奈心理。
苏联与中国同受日本侵略威胁,因此支持中国抗战,但是,苏联更担心德国入侵,日苏之间的矛盾又尚未发展到必须干戈相见地步,苏联自然不可能轻易在远东有所动作。
12月12日,日军继续猛攻,中华门、中山门、雨花门、光华门等多处城门被突破,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决定大部突围,一部渡江撤退。但是,由于情况混乱,撤退命令无法正常下达。除少数部队突围外,大部分军队拥至长江边,形成极度混乱的局面。挹江门外,“被踏死者堆积如山”,“仅有之少数船舶,至此人人争渡,任意鸣枪。船至中流被岸上未渡部队以枪击毁,沉没者有之,装运过重沉没者亦有之”。12月13日,日军攻陷南京。
在淞沪战败之后,南京失陷有其必然性,但是,如指挥得当,突围与撤退时的严重混乱及其损失仍然是可以避免的。
出自《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1》,重庆出版社 201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