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上学: 一场逃离学校的教育冒险

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说过:“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高山流水的教学方式或许不可复制,但他父母的开明思想,和大胆、开放式的教育方式却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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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倒了三趟地铁外加一辆的士之后,我终于在昌平的一个小山村里迷路了。

司机看着导航也一脸懵逼;问了三个过路人,都跟我说“还要往东边走好久呢”,但每个人的东边都不太一样。

最后还是共享经济拯救了我,骑上小黄车七拐八拐,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一个仿现代的四合院。

叩开大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姐姐好!”

声音的主人——高山流水,就是我今天的采访对象。

在家上学: 一场逃离学校的教育冒险

▲ 找了很久的大门

充满机缘巧合的童年

第一次看到高山流水这个名字,还以为是艺名。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十三岁女孩的真名。

父亲叫高松,母亲叫刘冰;爷爷名字里带“山”,即为“高山”;“冰”遇爱情而融化成水,即为“流水”;高山流水,也有将两代人的希望传递下去的意味。

四岁半时,在机缘巧合下,她出演了第一部影视剧,自此踏上了演艺圈之路,至今已参演了三十多部影视作品。

除了童星这个身份,她身上还有一个特殊的标签——homeschool,在家上学。

其实高山流水并非一天学都没上过。6岁时,她和其他同龄小孩一样,背起书包去学校上课。但因为拍戏需要经常请假,一来二去觉得太麻烦;而且从小跟着父亲在外跑,这让她对学校里的诸多规矩很不适应。

“必须”,这是她回忆学校生活时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必须得板板正正地坐着,手必须这么放,提问必须举手,脚不许放横杠……”

有一次交完作业,她想起自己忘了写名字,就去办公室把作业本写上了名字;但老师认为这是不尊重她的行为,要求高山流水把当天的作业以及阅读课文全抄一遍。平常五点半放学,那天抄到了快八点,老师才允许她回家。

鉴于种种惨痛的学校经历,她接受了父亲的提议,决定“在家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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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的高山流水

追求生活,而非生存

高山流水的父亲高松,是“中国城市记忆工作室”的创办者,也是一个自由艺术家。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前半生,就是从小学一路“混”到了大学。大学毕业后,他进了当地机关上班;后来读研,毕业后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在南京到处走街串巷收废品。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南京的历史文化产生了兴趣。1995年开始,他边收废品,边拍摄南京的历史遗存,这也是“中国城市记忆”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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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高松的艺术作品

“我从小到大,就特别不喜欢死板的教育模式,身边的人老是说这不行,那不该,就不让人做自己。所以我一定不能让我孩子,在这种‘轧’的过程中,完成父母的目标。”

为了贯彻“做自己”的这个目标,他决定换房子——宁愿在野外打个帐篷,也不愿被束缚在高楼里的标准间。

花了两年多时间,他终于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地方——那是一个堆满垃圾的废弃养猪场,一年租金5000,只可惜在密云的小山头上,没有对外通路。“要不咬咬牙自己修个路,愚公还能移山呢”,虽然定金也交了,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费劲。那就只能再找,最后在昌平终于找到了一户“鬼宅”,立马决定在这住了。

“这才叫生活,而不是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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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满自然气息的院子

在高松潜移默化的“忽悠”下,高山流水从三岁起就跟着父亲,在大街小巷转悠。她的任务是“寻找地上刻字的石头,和有花纹的瓷片”。还没上学,她就能独立读完剧本,学会算术。

因为从小跟着父亲到处跑,高山流水对艺术人文景观也颇为痴迷。这不,父女俩开创了近10年的垒石艺术,最近会在河南林州红旗渠畔白家庄全面呈现;到时候,“林州国际垒石谷”也将开工建设。

当高山流水到了入学年龄时,高松是打心眼里不想让女儿去学校,但在家里其他人的反对下,只好报名上了学。过了一段时间后,女儿又要进组拍戏,就一直请假。当时还在南京,后来为了孩子的发展全家搬到北京,也不可能回去上学,那就索性不上了。

先行万里路,再读万卷书

而母亲刘冰,就对高松的提议比较抵触。

不让孩子去学校,那就得自己教,这意味着二人要放弃自己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孩子的成长中,这对一向谨慎的刘冰来说非常冒险。因为他们都有正规的工作:刘冰是建筑师,有自己的工作室,高松是职业经理人;夫妻俩经济来源稳定,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最初,高松甚至想过让孩子自然生长,刘冰不同意。最终,夫妻二人各退一步,高山流水依然保留了学籍,但学校的课程由夫妻二人教授。

直到现在,老人们都不理解这对夫妻的决定。变成自由职业者之后,他们的收入不稳定,曾经收入颇高的他们甚至吃了一段时间的老本。最大的问题则是高山流水的课程,在文化课上夫妻二人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巨大的时间投入让刘冰有些吃不消,她甚至想放弃,但她“还是不放心把孩子送给别人教”。

但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很多科目她都能够开始自学了,只需要父母帮她安排好学习计划。

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开始早锻炼,压腿、下腰、武术、双截棍、跆拳道什么都练一点;吃完早饭,就学英语,再从语文、数学、地理、历史、生物里面选一科来学,一天学一科。除了课本知识之外,她还要上钢琴、小提琴、舞蹈等。

出去拍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到当地转转,去看一些老房子、老街之类的,顺便听听历史故事,看看人文景象。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走了三十多个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我先把万里路行了,书可以在这过程中慢慢读。”

当被问到读不懂怎么办时,她说:“我觉得还行吧,就像历史,我已经把一学期的书都看完了。如果真有什么不懂,那就上网查呗,实在没办法就找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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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刘冰画的高山流水

“逼”出来的创作

高松虽然对教育秉着自由的态度,但他时不时会逼女儿做些“大事”。

“爸,我肯定写不出来”,高山流水面对父亲的“一千字作文”要求,大声地抗议着,“平常我都只能写两三百字,现在怎么可能编的出一千字啊!”

高松却固执己见:“什么叫不可能?是没有纸,还是没有笔,还是没有查字的词典?”

“我就是写不出来!”

“那你这就叫无理取闹!”

高山流水就被摁在书桌前写,憋得小眼泪都快掉了出来。

高松就支了个招:“你想写什么题目?编十个题目,我们选一个。‘最可恨的爸爸’,‘讨厌的妈妈’……想写什么写什么!”

女儿半信半疑:“这行吗?”

“没事,就这么写。”

女儿却软了下来:“那算了,还是写猫。我最喜欢猫了。”

于是随便开了头就开始写,可写着写着就不受控制了,原本只想写一千字,最后的成稿竟有一万四千多字——第一部小说《神偷猫·前传》正式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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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流水的第一部小说

高松说到这,掩不住自豪的神情:“到最后都是我催着她收尾了,这才第一部,就感觉已经无法超越了。现在自己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写第二部了。”

不光小说,连小提琴曲,高松都逼着女儿写出一首来。

女儿再一次对父亲的无理要求感到崩溃:“我怎么能写小提琴曲?多少人几十年都写不出一首,我怎么做得到呢?”

“那是因为你不敢做!”

万事开头难,于是父亲又想了个法子:“看看墙上这些门牌和地契,这都是人家房子拆迁或转让后留下的,你当时还帮爸爸把它们都装饰到了墙上。你就想着这件事,用小提琴拉出点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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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的门牌

“随便你怎么拉,但不能少于一分钟啊。”父亲又补了一句。

高山流水还真对着这面贴满门牌地契的墙,拉了一分钟小提琴,这一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然后明天拉那面墙,后天拉那根柱子,到最后一共拉了二十多个一分钟。

这时候,父亲就拉着女儿坐下来,开始好好商量编曲这事:“这二十多个一分钟里,你每段都截个一点点出来,我就不信这曲子写出不来。”

二人就开始一句一句地删,最后创作出一首四分半的小提琴曲《忆城》。

高松一脸陶醉地说:“现在这曲子好听得不得了!不是我吹,就跟《辛德勒的名单》里的主题曲一样好。而且完全没有抄袭借鉴,你听哪一句都不会有‘好像听过’的感觉!”

聊着聊着,父亲就对女儿定了下一个目标——做一款小游戏:“到时候我们全家联网玩!不就是画面、音乐、剧情和程序嘛!现在她又能作曲,又能写小说,画也能跟着画几笔,就差再学点C++、Java之类的语言了。但我相信,对她来说,这些东西是很简单的。”

越无知者,就越无畏;瞎编,也许还真能成什么事。

教育,就是影响别人

“我虽然经常逼她,但不至于把她逼成自杀。”父亲高松在谈及目前的教育体系时,明显有些愤怒。

“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孩子自杀?因为他们真不会(写作业)。家长呢,只会指着鼻子骂:你怎么就考这么点分?你怎么不好好学呢?但家长都做了些什么?他教了吗?他陪了吗?他影响孩子了吗?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让孩子考这么多分!”

甚至有同剧组的小演员偷偷跟他说:“高叔叔,你能不能把我妈妈杀掉呀?”

还不止一个。

其实,那些父母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只是因为孩子在拍摄时表现欠佳,他们觉得丢脸,便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挥了过去。

这事本不该他管,但他还是选择和其他家长谈一谈:“你们打骂孩子我没意见,但有一点,千万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打他。”

“孩子不怕打,不怕骂,不怕踢,最怕的就是没面子。”这种粗暴的教育方式,只会让孩子的心理走向不健全。再极端一点,也许下一个变态杀人狂就在其中了。

在他看来,其实没有教育这回事,有的只是行为上的影响。

人活着,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修正基因;而meme就是修正基因的一种方式。

meme这个概念,是由英国演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提出来的。

meme是文化的复制因子,模仿是meme的主要传递方式;它和基因一样,既可以纵向地世代流传(通过家庭教育),也可以在群体中横向传播。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的行为,会影响到他身边的孩子,甚至小猫小狗。就好像一个瘸腿的人,他养的狗走起路来也会一瘸一拐。

高松坦陈,他虽然天性自由,但很爱吹毛求疵,有时候就连看到杯子不干净都会发脾气。但考虑到会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他基本上都会忍住;而女儿也会察觉到父亲情绪的细微变化,主动提出来帮爸爸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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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坨屎,都有它的存在价值

今年,高山流水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了。

在九月份开学时,父亲高松特地让女儿去体验了十天初中生活。

“去完之后真能给你吓死,孩子们都被沉重的小书包压得拧在了一起,看起来都特别‘猥琐’。”

他指出,这种教育,其实是在摧毁孩子的精神;但它不是以“摧毁”为名,而是以“爱”为名。它就是一种没有回报的商品交换,家长们拼命往里面砸钱,但天知道会不会有成效。

“花十年供养一个佛祖,老天爷还可能会劈个雷给我呢!”

高松不希望女儿被目前的教育体系,培养成那种社会需求的定格式机械产品。

“我们没准儿就培养一个最普通的人,干嘛需要那些框框架架。你问问现在的小孩都有些什么理想?一个个都说要做经理、老板、校长、马云……这不是完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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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坨屎,都有它的存在价值。”

父亲也身体力行着,让女儿接受世间万物的一切。

有次在外地拍戏,下起了小雨。

父亲看看天,跟女儿提议不打伞:“其实这就跟淋浴一样,洗澡的时候你打伞吗?衣服坏了,那就扔;衣服脏了,那就洗。多简单的事!”

女儿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父亲还在喋喋不休着:“你知道是谁发明了伞吗?是穷人。但你有钱啊,还在乎要不要打伞吗?我享受雨,干嘛在乎这衣服裤子!”

女儿听了不吱声,默默扔掉了伞,跟父亲一起在雨里撒欢。

在雨里玩了一会,俩人都湿透了,而父亲又想到了一个升级玩法:“路边有个小水沟,要不我们上那打个滚吧!”

这要换别人家爸妈,可能就一嘴巴子下来了:“踩什么水沟,都把鞋弄湿弄坏了!”

可高松不一样,他就想带着女儿体验一下,没有空间束缚是什么感觉。

打完滚回宾馆,洗完澡洗衣服,没有一件衣服坏,没有一双鞋坏。

这让高山流水养成了不怕脏的习惯。

当时有场跳河救人的戏,其他家长都跟导演组传达着这样那样的抱怨:“这水太脏了”,“孩子要呛水怎么办”,“衣服太扎了,容易刮破”……

高松当时就想:那就干脆别演了呗!水里又没刀子又没鳄鱼,要说真有细菌,空气中不也很多嘛!

于是换成了高山流水上,戏一开拍,她啥也没管就一猛子扎到河里,“咔咔”地往前游。

父亲却还不满意:“导演,能重来一条吗?她刚才闭眼了,没表现出救人的紧张感。”

导演估计也吓着了,别的家长都不让孩子下水,他却让女儿再来一条!

“那就在水里直接拍吧,不用再跳一次了!注意别呛着水啊!”

第二条拍得很完美,全剧组都为高山的敬业忍不住鼓掌敬礼,连父亲高松都感动地偷偷抹泪。

但其实,她只是做了一个演员的分内之事,其他什么也没干。

事后,父亲偷偷问女儿:“你觉得拍戏简单吗?”

女儿想了想:“好像还挺简单的。”

“这个世界如此简单,只要你保留一点普通的善良,你就能变成这个世界里的稀缺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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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迷于看书的高山流水

有多远,梦多远

高松直言,“在家学习”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困扰。

“知识方面我们绝对放心的,主要是她和同龄人的情感交流比较少。尤其是到青春期了,她肯定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情也没法和我们父母说。”

但高山流水自己却不怎么担心。

“我每次出去拍戏,都会交好多朋友。像剧组里的化妆、服装、道具,还有一起的小演员,都是我朋友。”

“上次回小学时,我还把QQ号写到黑板上,大家都跑来加我。”

“我们会聊些猫啊,狗啊,还有星座!”,她笑得眼睛里放着光,“我对星座研究很深,尤其是自己的天蝎座!”

当被问到理想时,她脱口而出:“我要当导演。”

“因为导演就像乐队指挥,灯光、摄影、表演什么都要懂;所以等我再大一点,我要去大学读导演系和心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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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得灿烂的一家人

父亲高松一听就笑了:“其实也没必要上大学,想听什么课都能去蹭。如果考上了,就当去交朋友;如果考不上,也没有损失;如果被开除了,我还要夸她呢!”

“反正顺其自然,现在她觉得什么好玩就会去学,长大后她自己会做出选择。”

采访持续了一下午,在我告别的时候,高山流水又偷偷跟我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想当宇航员,上去看一眼就行。”

世界是她的学校,星空是她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