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活得长寿还活得美，但是她说，我的人生乱七八糟的

作者：沈不言

刷朋友圈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朋友转发关于秦怡的文章，文章基本都在赞美她“跨越世纪的美丽”、称赞她“为何美人不迟暮”。是啊，旧上海的那些大明星、大美人，都一一定格在故纸堆里了，人间只留秦怡，而且，她还活得那么美丽，那么正能量。

看多了所谓冻龄美女、不老美人，看多了被玻尿酸涨到笑不开的脸，再看看满头银发的秦怡，我们会由衷感慨：原来真的有美了一辈子的人啊！

现在一些情感专家总是鼓吹：“女人过得好不好，从她的脸上就能看出来”。有些女人自己也觉得一定要过优渥生活，才能老得不那么快。可是，真正的美丽并不会这么脆弱和娇贵。

秦怡出生于1922年，家境贫寒，她很小就得演戏养家；结过两次婚，婚姻都不算美满；有过一个儿子，是精神病患者，她照顾了儿子43年，结果儿子还是先她而走了；晚年的秦怡，身边只有保姆……她经历过战争和运动的残酷，遭受过来自生活的磨难。这样的经历，无论如何都不算完美的、不需要操心和奔波的人生，只是这些苦难似乎并没有刻在她的脸上。

那么，是因为有个宽容和容易满足的心态，才让她有了如此从容淡定的容貌吗？——然而，并不是。

秦怡90岁时，在一次采访中曾感慨：“我所有的婚姻生活和爱情生活是一塌糊涂。我现在老了，想要怎样不可能怎样，想有时也会想，想我要死了，什么都没有，人家还羡慕死我了，好像我多不得了似的，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忙忙叨叨就老了，没想到这么快就90岁了，竟然没什么好的回忆。”

我们把秦怡当成女性美的典范和标本，却从来没想到，这个90多岁的老人，心里竟是如此惆怅！我们以为像她这么雍容高贵的老人，是一辈子都这么美过来的，却没细想，她的人生，也是一袭华丽的袍子，只是她从来不展示那些跳蚤。

秦怡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家里子女多，生活条件很差。抗日战争爆发时，本来想去前线当护士的秦怡辗转来到重庆，开始演戏。那时她才16岁。当时演戏很辛苦，但秦怡几乎每天都泡在剧场里，什么角色都演，一是因为的确很热爱演戏，还有一个是因为要养家：家里11口人，几乎都靠秦怡一人养活。

到重庆后的第二年，她遇到了话剧小生陈天国。23岁的陈天国第一眼就相中了乖巧可爱的秦怡。一天，陈天国对秦怡说约大家一起去爬山，秦怡当了真，可直到两人爬上了山顶，也没发现其他朋友。就在这时，陈天国突然跪下来向秦怡求婚，从未谈过恋爱的秦怡顿时吓懵了。

陈天国看她不答应，嚷着要跳崖。最终，在陈天国的软硬兼施下，秦怡妥协了。之后，陈天国便到处宣扬他和秦怡恋爱的消息，而且很快私自把结婚请柬送到了大家手上，最后才拿着几张请柬递给秦怡说：“我们马上结婚，你看有没有需要请的人？”

秦怡骑虎难下。1939年，她稀里糊涂地走进了第一段婚姻。

结婚第二天，陈天国就原形毕露。秦怡到现在都记得：“他根本就是一个酒鬼。因为我开门开晚了，他操起雨伞就往我头上劈。”

秦怡想离婚，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怀孕了。1940年，18岁的秦怡生下了女儿斐斐。但这段婚姻还是在5年之后结束了。

秦怡回忆说，第一次婚姻我是不情愿的，可发生了怎么办？你偏偏就遇到这种人了。第二段婚姻我是自愿的，虽然有过第一段，但我觉得那不算，我甚至还对结婚有新鲜感觉的。

但这段她充满美好憧憬的婚姻，最后依然是个悲剧，只是这悲剧格外漫长。

1946年，导演刘琼得知秦怡离婚后，就极力撮合她和自己的好朋友金焰。秦怡到现在，都认为金焰是她遇到的最好的男子：“很好看，第一眼见了就很喜欢。”

当时金焰36岁，比秦怡大12岁，已经是中国影坛的“电影皇帝”了。和秦怡一样，金焰也有过婚史，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有“小野猫”之称明星王人美。

但让秦怡没想到的，是金焰也酗酒。1947年，在两人结婚当天，金焰就喝得酩酊大醉。

但秦怡爱他，愿意忍受金焰这酗酒的毛病。两人一开始的生活也很甜蜜，结婚一年后，儿子金捷出生了。

而这段婚姻隐藏的种种问题也渐渐凸显了。

首先是两人性格差异太大，秦怡比较开朗，金焰比较沉闷，在家里几乎不说话。其时，两人的事业差距逐渐拉开了，秦怡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而金焰在事业上遭遇了种种不如意。

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事业危机带来的焦虑，金焰出轨了。秦怡发现后本想离婚，但就在这时候，金焰因为胃出血大病一场。——为了照顾他，秦怡留了下来。但她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几十年。

1983年，金焰与世长辞。他和秦怡的婚姻维持了37年，其中后面那30年，两人是分居的。

金焰去世前，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看着秦怡流泪。这对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夫妻，在岁月和变故中渐渐消耗了对彼此的爱意，当真正的离别到来时，想必也是格外地唏嘘和遗憾吧。

金焰流泪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儿子金捷。1965年，16岁的金捷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从那时起，秦怡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儿子。

弥留之际的金焰知道，从此以后，秦怡要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了。

金焰去世后，金捷成了秦怡唯一的寄托。

无论是去探访秦怡的朋友还是到秦怡家里采访的记者，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话谈到一半，秦怡会突然说声“对不起”，停下来去帮儿子：

“小弟，该吃药了，今天天热，吃的时候倒点凉水，当心别弄翻了！”

“小弟，早上吃粽子，吃得慢一点，糯米的东西不容易消化！”

而这个小弟，实际上已经是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了，而这个妈妈，已经是年近80的老太太了。但无论是小弟的穿衣吃饭、打针喂药、洗头洗澡，样样都要秦怡动手操劳，这既是秦怡无法摆脱的责任，也是秦怡甜蜜的负担。——这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至亲了。

然而，这唯一的亲人也先秦怡而去了。2007年3月，59岁的儿子金捷病逝了。从儿子生病那刻起，秦怡整整照顾了他43年。儿子的离世，让秦怡一下子就觉得没办法活下去了，她每天都在流泪。

直到有一天，她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患骨癌的男孩：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只有22岁，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仅想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献出来，还希望孤儿院的孩子都能穿新衣过年，还坦言并不恨遗弃他的父母。

那一刻，秦怡被感动了，也忽然释怀了：虽然儿子离开了，但至少她给了儿子全部的爱；她也醒悟了：我还可以演戏，我还可以继续工作，我要为自己活下去。

从16岁开始，秦怡的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她先是养活了家里11口人，后来她哥嫂过世，又开始抚养两个侄子；等结婚了，开始抚养子女；后来丈夫生病了，又开始照顾丈夫；丈夫还没好，儿子又生病了……她照顾了一个又一个亲人，渐渐地，她又送别了一个又一个亲人。

等到她孑然一身时，她已经85岁了。即使她想为自己而活，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她才会感慨：忙忙叨叨就老了，竟然没什么好的回忆，我拘束一辈子了。

她的好友白桦在她90岁大寿时，送给她的一首诗，里面有一句：你的那些曾经的爱都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曾让秦怡无限伤感，又有所欣慰：那就算了吧，我没白活，还是做了点事情，尽了我的责任。

即使到现在，她依然在尽她的责任。作为老艺术家，她常常被邀请出席各种活动，她对自己说，老了，演的角色多了，但并不等于老就是艺术家，你如果被人称为艺术家，你就要往艺术家道路去拼，你还留在过去的年月里不行，老了更加需要各方面补充自己，现在我学习很多，我还写剧本，每次发言都是我自己来，我要写发言稿，每次是不同的，我还要仔细写，我还要写得生动……

纪伯伦说，一个伟大的灵魂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秦怡的美，不仅仅在容颜，更在于她从心灵深处散发出来的坚强、宽容和高贵。

像秦怡这种美人，也许只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甚至她自己，都没有为了维护这种美而对她格外宽容和善待。事实上，当人生的种种困苦呼啸而来时，她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容颜，她所能做的只是迎接生活。

那些小心翼翼地爱惜着自己容貌，把容貌当做头等大事、持靓行凶的美人，或许能得到一些羡慕、仰慕的眼神。但只有秦怡这种经历过岁月洗礼还能活得精彩的美人，才能得到世人真正的爱和尊重。

编辑：沈英子

审核：韩丽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