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到遭遇提现危机 补贴大战过后何去何从?
最近,北京的易到专车司机白冰每天多了项例行任务。每到上午10点半,他总要在一个300多人的易到司机群里喊一声:“有没有兄弟提现成功了?”大多数人的提现均以失败告终。
过完年后,各地的易到司机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以往他们提现佣金时几乎是次次顺利,如今却经常失败。使用易到的乘客也反映,易到平台没有以前好用了,不仅叫车困难而且时常会加价。而近期爆出的易到拖欠供应商款项的消息,更是引发外界对于其资金状况的质疑。
过去一年半,通过被收购成功跻身乐视生态圈的易到,开展了数轮大力度的补贴活动。除了常见的“100%充返”,易到还推出了依托乐视生态的充值送乐视电视、手机、会员等活动。在扩大知名度与用户规模的同时,这场累计充值金额超过60亿元的活动也增加了不菲的成本开支。
在激进扩张的背后,易到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呢?
曾经的优质服务平台遭到大量投诉
2015年10月,厌倦了长时间通勤的白冰,辞去工作转行卖起了白酒。听朋友说跑易到挣得还不错,他就在易到平台上注册了自己的信息。每天跑上七八个小时,就能挣1000多元,这让他比较满意。
在白冰的印象里,那时易到走的是中高端市场。不仅叫车的乘客素质较高,由于限制了注册车型和高价格的定位,易到司机的服务质量也保持了不错的水准。
转折点发生在今年春节后,白冰表示他在近一个半月内最少提现了20次,却只有3次成功,“一次提了1000元,有两次提了2000元。”现在他还有2900多元佣金躺在易到的账户里。他说,他认识的司机,大部分都有几百元至上万元不等的佣金无法提出。
为了拿回这笔钱,白冰首先跟易到平台上的客服进行沟通。由于2016年年底易到将人工客服替换为智能客服,白冰收到的其实是系统自动回复。“它们永远都是建议您再尝试,我说那要是再失败怎么办,它说您再跟客服沟通。”白冰说。
发现客服解决不了问题,白冰又拨打了315热线和北京市交通委员会运输管理局的电话。运管局告诉他,北京市的网约车新规还没有实施,该纠纷属于盲区,没有办法接受处理。无奈之下,白冰甚至考虑过去易到公司直播讨要佣金。
“现在提现就跟抢红包差不多,得看你手气好不好。说是每天10点之后可以提现,10点5分过后,再提现就失败了。可能它每天池子里就这么多钱,大家去抢,在短时间内分光了。”白冰说。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调查发现,白冰的遭遇并不是个例。在一个易到司机维权群中,先后有深圳、福州、上海等地的司机反映多次提现失败。不过,也有一些司机表示提现时没有遇到困难。北京的柳师傅称,他每个星期都提现,只要在周一到周五的固定时间段里就可以。
柳师傅也发现乘客对易到的批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一些乘客告诉他现在用易到叫车“特别费劲”。北京的龚小姐称,她在去年滴滴和Uber合并后,因为返利优惠和更好的服务选择了易到,“70%充返”“50%充返”的活动都参与过。龚小姐记得,她那时的乘车体验非常好,“以前它的车型其实不太像共享经济,司机的着装和用语都非常专业。”
但春节过后,龚小姐发现,在路程很近或不是那么难打车的情况下,易到的系统会多次提醒让她选择0.1倍或0.2倍的加价,甚至建议她选择更高级的车型。不着急时,她会暂时不接受加价,继续叫车三四次后也可以叫到不加价的车,这让她怀疑易到是否存在着鼓励加价的系统算法。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3月中下旬在北京市三环内进行了多次测试。结果显示,6公里及以上的行程大部分能够在30秒内叫车成功,但有时会出现加价。不过,6公里以下的行程,往往要加价至原价的近2倍才有司机接单。
多位仍在营运的司机表示,易到司机有接单的偏好,习惯接8公里或10公里以上的长途单。但对于春节前后叫车困难的问题,他们称这不是因为易到司机提现困难造成的,而是由于网约车新政出台后,外地户籍司机无法在一线城市营运,只能选择转行。
据交通运输部网站消息,目前全国已经有73个城市发布了网约车管理的实施细则。有媒体统计,北京、上海等5个城市要求网约车驾驶员具有本市户籍,其他七成以上的城市则要求网约车驾驶员需有本市户籍或本市(省)居住证。
易到方面表示,叫车难问题并非易到一家平台所独有,目前易到平台上出现的网约车叫车难的根本原因有两点:各地网约车新政对车辆、司机准入门槛的不同限制规定;行业平台更加理性、对司机补贴大幅下降。对加价问题,易到称,已于3月13日宣布对网约车服务动态调价功能实行封顶机制,平台所有订单最高浮动加价0.4倍,此措施将分阶段在全国各大城市陆续实行。
但是,已经在易到平台和官方微博上投诉了不下三次的李先生,显然很难接受上述说法。成都的李先生从2014年起使用易到的接送机服务,作为易到的钻石会员,他感觉现在易到的服务质量与以前相比差距过大。
屡次错失战机,易到走上了烧钱的老路
李先生属于易到最早的目标用户。2010年5月,早已实现财务自由的周航,深感上海虹桥机场打车困难,创建了国内第一家预约车服务平台易到用车网。同一时点,国际网约车巨头Uber也刚刚在大洋彼岸投入运营。
从最早开展商务用车网上预订,到2013年年底获得携程领投的6000万美元B+轮融资,易到这段路很安逸。但打车软件市场在2014年年初陡然发生变化,背靠腾讯阿里巴巴的快的打车开始掀起数轮惨烈的补贴大战。
据一家创投媒体报道,2014年上半年,共有6家投资机构找到周航,希望参与新一轮融资。如果全部接受,周航可以拿到3亿美金。但是周航拒绝了,称易到没必要拿股权去换那么多钱,“滴滴、快的在打补贴,很缺钱,但是易到不会参与补贴。”此外,周航还拒绝过别人提出的加入补贴大战和降低专车价格的建议。
“其实滴滴它们还没有进入这个市场的时候,专车很贵。你要想打一辆奥迪A6,大家要冲着比出租车贵很多倍的心态去坐,易到走的也是这样一个思路。” 易到前员工韩飞(化名)说。
2014年年中,已经通过出租车市场教育用户的快的打车和滴滴打车,先后上线专车业务,把补贴战火引向了专车市场。韩飞称,从2014年下半年起,易到也开始向优惠券和司机补贴大量投入,“那时有的新用户拼命注册易到获得100元的券,再把券转卖,淘宝上刷券都刷疯了。”
尽管已于当年9月获得了由新加坡政府基金投资的1亿美元C轮融资,但相比于滴滴和快的,易到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也正是此时,BAT三巨头中尚未涉足网约车领域的百度频繁与易到传出“绯闻”。这些猜测最后却以2014年年底百度投资Uber而告终。
此前有媒体报道,由于当时网约车的政策尚未明朗,百度发现易到与监管部门关系不好,转而投资了Uber。但多位易到前员工表示,易到担心被百度投资后不利于公司发展,以及认为当时还能够在专车市场生存的想法,导致双方没有谈拢。
携资本与流量入口优势的滴滴、快的在2015年年初合并,这使得易到的形势更加恶化。易观国际的数据显示,2015年第1季度,滴滴快的的专车服务活跃用户覆盖率为80.9%,位居第二的易到占比为17.5%。到了第2季度,易到的市场份额已经被Uber和神州专车超过,下滑至2.7%。
“当时易到内部其实是有些恐慌的,主要原因是资金开始见底,谈的D轮(融资)一直没有结果。在滴滴上半年的补贴压制下,易到已经没有什么弹药了。”曾在易到任职中层的褚亮(化名)告诉记者。此外,自营车队消耗过大、内部管控松懈的问题,也在2015年下半年暴露出来。
恰好此时,准备在汽车板块密集布局的乐视出手了。2015年10月20日,乐视控股宣布,乐视汽车获得易到70%的股权,成为易到的控股股东。据多家媒体报道,乐视的投资金额为7亿美元。一个月之后,易到宣布发起“史无前例”的100%充值返现活动。随后,易到又展开了数次充大笔金额享受返现加赠送乐视电视、手机的活动。
在大规模充返活动的作用下,易到的订单量急速增加,公司的技术团队也在4个月时间里由500多人增加到1000人左右。韩飞形容当时的感觉是,“已经融到资了,我们觉得可以跟别人拼一把。”但褚亮则认为,充返意味着易到要出两倍成本完成未来的业务,一些员工并不看好。
这场“100%充返”活动最终持续了227天。易到2016年7月披露的数据称,该活动共吸引超过653万人参与,总充值额超过60亿元。周航此前也表示:易到日订单已超108万,占纯专车市场30%份额,GMV(成交总额)也已超越Uber,位列行业第二。
当天的发布会现场,身着乐视风格黑T恤的周航宣布:“易到成为互联网江湖里第一个起死回生的传奇。”
拖欠多家供应商款项,易到否认资金状况存在问题
在高调宣称“提前半年完成了乐视创始人、董事长贾跃亭为易到制定的三个百万目标”后,易到宣布将从2016年7月1日起开始“生态充返”——即将充返比例降低至50%,同时赠品也变成了乐视影视会员、乐视商城抵用券等。然而,就在易到高歌猛进的同时,外界开始出现了对其资金状况的质疑。
深圳某租车公司的负责人万先生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因为公司的司机有使用易到的需求,他在2015年11月开始和易到合作。由租车公司负责招聘司机,连司机带车一起打包,与易到签约,易到按照每单车费的1%至4%给公司返点。
可是从2016年3月起,易到就开始拖欠租车公司的佣金。拖到了11月,深圳的30多家租车公司曾经“闹过一次”,万先生才收到了4个月的欠款。今年3月,万先生等人又向当地媒体反映了易到拖欠尾款的问题。万先生对当地媒体称,易到拖欠了十几家供应商的钱款,“有几家欠了10万多元的,小的有一两万元的、几千元的都有,加起来应该也有个几百万元吧。”当天下午,易到华南区的负责人就联系了这些租车公司,表示尽快帮他们解决问题。随后几天,万先生等人开始陆续收到易到转来的佣金。
此前有媒体报道,深圳的10多家租车公司曾联合向一家律师事务所提交诉讼材料,准备将易到告上法庭。不过,其中一家名为深圳市澳利达汽车租赁公司的员工孙女士告诉记者,她所在的公司没有起诉易到,易到已经还清了欠款。
同为易到供应商的九五太维却没有这么幸运。据该公司营销总监彭剑介绍,九五太维在2016年8月至10月为易到提供人工客服服务,服务费接近100万元。按照合同约定,易到应当在收到九五太维开具发票后的15个工作日内支付款项。但易到除了在2016年年底和今年1月分别支付了11.7万元和20万元外,还有66万元的款项未结清。
彭剑表示,九五太维与易到最初约定“按自然月支付”费用,但在2016年10月,易到又发邮件称,将原来1个月的账期调整为3个月。对此,易到方面回应称,任何公司在与供应商合同履行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个正常合理的账期,有个别供应商出现尾款未结清情况属于正常商业行为。
此外,彭剑还透露,从2016年12月31日起,之前几家易到的客服供应商已经不再给易到提供人工客服了。目前易到的白金卡、钻石卡用户,使用的是易到自己的100多人的客服团队。“其实理论上来讲,它没有能力支付外包供应商的费用了。”
易到公关部的一位员工表示,易到使用智能客服不是由于外界猜测的资金紧张。“之前的供应商比较低端。这个(指智能客服)花的钱比我们原有的员工要多,光技术那边就调集了十几个人来做这些。”她说。
针对司机反映的提现困难问题,易到方面表示,目前易到正在与国家有关部门监管信息交互平台进行数据对接,由于数据对接带来的系统短暂性不稳定,影响个别司机当日提现无法完成。目前易到经营状况良好,不存在“余额不足”问题。
补贴大战过后,易到何去何从
实际上,外界对易到资金状况的质疑,主要源于易到长时间、大力度的“100%充返”活动。这场被戏称为乐视风格“蒙眼狂奔”的补贴大战,当时在易到内部也存在争议。
褚亮表示,易到原有的经营风格和定位没有问题,对用户和司机来说,服务和体验都是上乘的。在2015年年初,易到实验过低端车型的运营。后来经过测算,发现低端车型对平台来说无意义,用户和订单量完全是随着优惠券和降价幅度而来的,因此易到才没有继续做下去。
“所以,我觉得航叔(易到员工对周航的尊称)当年的想法和定位是有商业道理的,高端用车本身就不应该在价格上迎合大众消费。后期乐视进来之后的各种充返活动,和2015年开始的产品定位调整,反而是想自降身价迎合低端用户,造成不管是用户还是司机都涌入一批低端的参与者,对平台品牌形象也冲击很大。2016年接到的双方投诉里面,明显很多都是前面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褚亮说。
但也有多名易到前员工和现员工表示,易到当时只能“赌一把”烧钱拼规模的模式。“其实乐视并购以前,‘小而美’的模式已经没法生存下去了,因为滴滴和Uber的补贴大战实在太厉害了。”易到前员工杨青(化名)说。
而且,相比于赠送打车券的方式,充值返现可能更适合当时的易到。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中国互联网协会分享经济工作委员会专家委员朱巍认为,财大气粗的企业会赠送打车券,但一些想做精品、或者是需要一定盈利来补偿成本的企业,会选择充值返现的模式,这方面的典型代表是易到和首汽约车。
朱巍表示,虽然充值返现可以降低易到占领市场的补偿成本,但是从长远看窟窿是比较大的。目前来看,易到新的资本注入可能没有大平台那么快,所以这种预付费的模式可能带有一定的风险。“如果有一天平台无法继续经营,形成大规模退款的话,易到要按照《侵害消费者权益行为处罚办法》的相关规定,最快速度地退还(预付费)。”
朱巍建议,易到应当在不好的局面形成之前,有新的融资进来,同时克服网约车新政所带来的问题,扩大市场供给。速途研究院院长丁道师认为,“易到大概是想通过上市解决融资问题,神州上市的时候融资达几十亿元,易到应该也可以。”互联网分析师丁斌则表示,易到要保证资金规范化运作,开拓海外市场,同时做一些增值服务,比如租车和其他产品线。
其实,在易到工作时,杨青听说易到还打算开展过共享单车的业务,但可能因为无法顾及这么多条线,就暂时搁浅了这个计划。她也表示,易到还是想要通过更多的业务模式来寻找盈利点。
但杨青对老东家的前景并不看好:“包括(滴滴和Uber)合并之后,再包括网约车新政,然后包括共享单车的出现,确实网约车的风口已经过了。”不过,易到方面认为,由于网约车新政对不正当价格行为的限制,国内出行市场需求的释放,以及网约车C2C模式的巨大市场空间,“易到每一步都踩在了点上。”
让易到员工感到很头疼的是,网络上不时传出的易到创始人兼CEO周航早已离开公司的消息。为了证明周航还在公司,易到公关部的员工向记者展示了周航在阿里钉钉上的页面,并称“他现在还在上面时不时地批东西。”但此前也有媒体报道,周航现在更像是为易到增加曝光度的门面担当。
2012年,周航在名为《不知所措的坚持》的文章中,讲述过自己第一次创业的故事。20岁出头的他曾连续3年陷入亏损泥潭,在上世纪90年代时亏损好几百万元。最惨的时候,半年交不了房租水电,三番五次被债主拉去训话,周航经常站在13楼公司的阳台上想跳楼。直到后来与一家国际电子巨头合作,才让他的音响公司起死回生。
不过,对于易到来说,起死回生的故事似乎并没有讲完。记者 史额黎 实习生 张均斌 王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