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龙永图：天猫双11是伟大的创新 中国企业可以这样应对贸易战
文/网商君
2018年11月6日，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下文称进博会）进入第二天。这是在国际贸易保护主义回潮的国际背景下，中国依旧坚持对外开放的一个信号。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国家外经贸部原副部长龙永图在上海接受了《天下网商》记者的专访。
龙永图
19年前的11月15日，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参与中美谈判的最后一天，这是中国入世双边谈判的冲刺撞线时刻，也是最困难的时刻。双方达成共识的两年后，中国正式加入WTO。从此，中国作为全球化进程中的受益者之一，继续成为自由贸易的坚定维护者和积极倡导者。
同样是19年前，马云在杭州创办阿里巴巴。龙永图认为，过去十几年，在马云“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口号下，阿里巴巴利用互联网的技术创新，抓住了中国外贸发展和国内消费升级的历史潮流，成为全球电子商务领域的最大企业之一。此外，阿里巴巴为那么多消费者提供服务，为那么多年轻人提供就业岗位，这是一个很重大的贡献。同时，阿里巴巴也打造了天猫双11，把这一天做为全球消费者的一个节日，让不同收入的人都可以享受到购物的快乐。
龙永图相信，不管外在环境如何变化，全球化早已不可逆转。像阿里巴巴这样的企业，更应该继续坚持开放和创新。阿里巴巴推动制定eWTP全球电子跨境交易规则体系的努力，也不应该停止。
“只有满足了老百姓多元化的需求，企业才能实现自己真正的社会价值。”龙永图说。
问：从淘宝2003年成立算起，电子商务对我们的生活影响越来越大。您怎么看这些年中国电子商务的发展？怎么看阿里巴巴在这个历程中的角色？
答：过去15年确实是中国电子商务有历史性进展的15年。中国电子商务的发展，首先是在中国对外贸易大发展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
首先，中国的对外贸易，是中国成为世界强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中，跨境电子商务已经贡献了整个中国外贸近三分之一，这个贡献是举足轻重的。
第二，中国电子商务的发展，是中国整个消费升级的历史潮流的组成部分。目前中国消费对GDP的贡献度越来越大，在整个GDP的贡献率已经超过了50%。
阿里巴巴的成长过程，或者说是电子商务的成长过程，实际上就是在这种消费升级和扩大的大趋势下形成的。
阿里巴巴成功地抓住了互联网技术，打造了在中国消费升级的过程中满足消费者需求的各种平台。从开始的电子商务交易，到现在包含外卖的生态环境，凡是中国老百姓进行线上消费的各种场景，阿里巴巴都用互联网技术作出了迅速反应，这是阿里巴巴最大的成功。
阿里巴巴用互联网创新技术，成为整个中国外贸发展和消费升级的一个重要推手。它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而且用创新的手段来适应新的需求，比其他企业做得更快更精准。
问：今年是天猫双11第十年，如何看待双11？
答：天猫双11是一个伟大的创新，现在变成全球消费者的一个节日。2009年刚开始双11的时候，整个交易额才5000万左右，去年已经达到1682亿。今年甚至把豪华汽车都引进到双11当中。它在推动一个新的业态，让大家能够在购物的同时享受到购物的愉快，这点很有意义。
现在阿里巴巴已经包含电子商务、金融服务等多个平台。今年双11，蚂蚁金服联合了几十个金融机构，向中小商家提供2000亿的金融支持。
这样会使得贸易和金融紧密结合，蚂蚁金服对电子商务交易提供了一个极大的金融支持。在整个金融业探索普惠金融的时候，实际上在电子商务领域里阿里巴巴已经做到了。这是普惠金融的一个好的榜样。
双11最核心的东西都是以人为中心的，不管是大企业也好，中小微企业也好，甚至国际消费者也好，不管是有钱人还是钱不多的消费者，都能在双11中满足购物的需求和享受购物的快乐，这就是普惠。
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好不好，一是看它的经济模式是不是繁荣，经济发展是不是增长。另外一个就看是不是在经济发展的过程当中，有更多人能够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
阿里巴巴让更多的人分享了经济发展的成果。比如蚂蚁金服，一下子有7亿个活跃的用户，很多普通人都在用蚂蚁金服的金融服务。
如果真正使一个企业做到这一点，始终以人为中心，始终以最普通的人为中心，是非常重要且难得的。马云最近还特别强调要特别关注雇用30个以下员工的一些小微企业的利益，我觉得这是很好的理念。
问：最近国际贸易保护主义的回潮很明显，您在近来公开的讲话中，觉得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将以更加开放的姿态去面对。
答：从历史上来讲，当国际贸易中出现大的摩擦时，如果以贸易保护主义来应对贸易保护主义，就会形成一种“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
如果一方采取更加开放的态度，另外一方继续贸易保护主义的话，贸易保护主义的举动就会显得很无聊，不得人心。以开放的姿态应对贸易战，是顺应全球化的潮流的。否则，双方损失会越来越大。对方的消费者和企业也会受损失。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府，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消费者和企业因为贸易战而遭受损失的。
贸易战打久了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影响整个经济形势和社会对经济发展的预期。所以我觉得中国政府现在采取开放的姿态，是非常高明的选择。
问：贸易战主要是行政上的封锁，像阿里巴巴这样大的企业，应该怎样以市场化的方式去应对？
答：阿里巴巴这样的企业，也应该像政府一样，以一个更加开放的态度来应对贸易保护主义。如果在贸易保护主义这样一个咄咄逼人的趋势下，企业往后退了，更加封闭了，那么企业受到的损失会更大。
阿里巴巴应该采取更加开放的姿态，使自己的商业形态更加活跃，商业模式更加灵活，创造一个更大的平台，吸引更多企业参与到阿里巴巴的消费和金融服务平台上。
一个企业只要有消费者的支持，形成一个有人气、有活力的局面，那任何贸易保护主义都会拿它没办法。企业应该更扎扎实实地，利用新技术、创造新平台和创造新模式上下点功夫，这样的话企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问：您在2016年提到跨境电商最大的阻碍就是国际贸易保护主义，但是现在的国际贸易保护主义的形势比以前更加严峻了，之前阿里巴巴提出过要建立一个eWTP（世界电子贸易平台）的倡议，希望在数字时代建立一个贸易的新规则。但是现在来看国际形势越来越分裂了，统一的价值观越来越难，这种情况下，大企业能主动做些什么来解决这一困境呢？
我觉得阿里巴巴在推动全球制定eWTP国际电子跨境交易的规则体系方面的努力不应该停止，也不应该放弃。这样一个情况下，特别是国际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情况下，阿里巴巴在推动建立新的规则体系上可以有所作为，就像马云经常讲的，还是要采取行动。
我分析了多年以前的国际贸易规则，并不是说一开始就有规则。规则的形成，是通过不断的交易行为，形成了一些习惯，这些习惯逐渐被大家接受，就成了惯例。在惯例的基础上，通过国际组织的运作，把它正式转化成国际规则。
像阿里巴巴这样一个全球最大的电子商务企业之一，可以继续在新的交易活动中，在建立新的交易平台过程中，逐渐形成一些规律和惯例，在惯例的基础上推动WTO等国际组织来制定规则。
而且WTO也没有放弃制定跨境电商规则体系的努力，在这种情况下，哪个企业比如阿里巴巴做得越多，在这方面更有意识地把一些惯例转化成规则，这个企业对将来制定全球规则就可能做出更多的贡献。
在这方面阿里巴巴不应该放弃，反倒应该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问：您曾经评价马云应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在过去十几年中，马云提出了“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口号，而且在互联网上真正使这个口号变成了现实，您现在怎么评价马云？
龙永图
在2015年，马云获“2015年复旦管理学奖励基金会”颁发的“企业管理杰出贡献奖”的时候，我曾经讲过，马云应该获得诺贝尔奖。
对于管理经济的政府官员，最看重的是你能不能够为这个社会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就业是民生之本，就业升级是国家能否稳定的一个基础。我当时提出马云应该获得这个诺贝尔奖，主要是因为每一次我在大街上看到成千上万送快递的年轻人，我就感到，如果没有马云，就没有他们（的就业机会）。马云造就了成千上万的就业机会。
最近，阿里收购了饿了么，现在送快递的队伍，又扩大到送外卖的队伍。大概有300万个人，一下子活生生地又创造了几百万个就业岗位。
一个企业家对社会的贡献，就在于他能为社会多少人创造就业的岗位，为多少消费者能够提供多少服务。
我看过一些数字，在阿里的中国零售平台上，大概有6亿6000万用户，非常活跃。在饿了么外卖平台和金融服务平台上动辄也是上亿用户。这些对整个社会的贡献确实是很大的。
马云还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马云英文比较好，沟通能力比较强，对社会的影响力很大。而且对我们中国来讲，他也是很好的一个形象大使。在过去对外民间交往的过程中，他可以说是我们中国最好的民间外交大使。不管他将来能不能够真的得到诺贝尔奖，但是为那么多消费者提供服务，为那么多年轻人提供了就业岗位，这本身就是一个很重大的贡献。
我希望他能够在这方面继续努力。他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这是很多年前，我在做一个电视对话的时候，他反复讲的一个事情。这句话本身就反映了他的情怀，第一是让天下只要愿意做生意的人都能去做生意；第二，去做生意的时候，消除生意当中种种壁垒，让做生意不是那么难。这实际上反映了他作为一个企业家的情怀，就是始终想着让天下人做生意。
我觉得这两个目的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目标，能够做到这个目标很值得称道。而过去一些争议，现在也慢慢开始消失了。例如刚开始做电子商务的时候，大家觉得线上的发展，冲击了线下的实体店。后来推行新零售，一下让原来的实体店重新成为天猫的智慧门店，这样就解决了线上线下打架的问题。现在是线上和线下如何积极互动、相互联系。
问：您曾经说过，不管国际形势如何变化，全球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了，对于大企业来说，唯一的竞争力就是加强技术的竞争力。能详细谈一下这点吗？
全球化之所以不可逆转，是因为科学技术是推动全球化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而科学技术是没有国界的。那么全球化就会因为科学技术的继续推动而继续前进，不会因为一些政府的干扰，或某一段时间市场的萧条，全球化就会停止。
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最近几年人工智能、云计算，特别是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整套技术的发展，使得全球化的发展具有很强大的推动力量，这种强大的推动力量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在这样一个历史进程中，大企业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因为大企业往往掌握着一些核心的技术。我觉得像阿里巴巴这样的企业，应该让更多企业、更多老百姓能够分享技术创新的成果。
阿里巴巴应该搭建更多的消费平台、金融服务平台，提供各种多元化的服务。老百姓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是多元的，我们要满足老百姓对幸福的追求。这是所有企业应该承担的最重要的责任，所以很希望阿里巴巴能够在满足这个老百姓对幸福生活追求的过程中，创造更多新的业态、技术平台和消费平台。
只有满足了老百姓多元化的需求，企业才能实现自己真正的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