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马云、蔡崇信喝了杯茶后,他成为阿里第一个美籍员工
文/ 苔衣
如果在18年前,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中国创业者邀请你加入他的团队,理由是“有一天”这家公司将成为一个具有全球影响力、能与比尔·盖茨对谈的企业,你会相信他吗?
大多数人可能会说“不”。更何况是从美国最好的文理学院毕业、刚刚做了一年旧金山市长特别助理的黄明威(Brian Wong)。他的人生规划原本是在美国发展仕途、成为旧金山第一任华人市长,但1999年夏天,黄明威前面的道路拐了个弯。在旧金山和马云、蔡崇信喝了一杯茶后,他辞去工作飞往中国杭州,成为阿里巴巴第一位美籍员工。
18年后,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阿里巴巴全球领导力学院负责人黄明威把他当年的决定描述为一个“no brainer”(意为不需要动脑子考虑的事)。而他也因此得以经历这个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如今的阿里巴巴是亚洲第一家市值突破4000亿美元的公司,在全球范围内服务6亿消费者。
这只是阿里巴巴的一个起点,马云表示未来10年内阿里巴巴要服务全球20亿消费者,无论身在何处,都能72小时内送达。而对黄明威来说,阿里巴巴不仅是一个把看似不可能的愿景变成现实的地方,更是实现他构建一个“更好的世界”人生梦想的地方。
杭州的第一个美国人
这个特殊的人生际遇里包含了巧合与必然。
黄明威的父亲是斯坦福大学培养出的第一代华人医生,加之大学接受的博雅教育,让他将“帮助尽可能多的人”视为终极价值。在美国,实现价值的职业路径通常有三种:工作几年之后,你可以选择继续修读医学博士,救死扶伤;或是进入法学院深造,像众多美国政要一样,先从律师做起,然后步入政坛;再或者攻读MBA,通过商业技能影响社会。
工作几年之后,黄明威逐渐意识到个人通过商业影响社会或许比从政更加有效率。但和其他的美国式精英有点不一样的是,在遇到马云以前,他已经在考虑加入一家中国互联网公司。这其中包含了一层微妙的个人情愫。
1985年,父亲飞赴广州参加一个全球眼科医生大会时带上了12岁的黄明威。他们顺路探访了在广州白沙村的中国亲戚,在旧金山繁华地带长大的美国籍小男孩发现,在贫穷和封闭的南方农村里,亲戚们的旧屋墙上始终挂着他祖辈离家前的黑白照片。黄明威对同龄人的黄色面孔感到天然的亲切,但却发现自己对故乡几乎一无所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以后要自己来中国。”大学期间,黄明威连续两年暑假到中国旅行,还到云南山区支教了一个月;毕业后又到南京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修读了一个国际关系硕士学位。
那时已成为全球第一大中文门户的新浪风头正劲,在黄明威家门口设有北美办公室;或者,与马云同岁的查尔斯·张(即张朝阳)也不错,他在美国成功获得过风险投资,还拥有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很多朋友不解,为什么是没有技术背景、还被投资人拒绝了37次的马云?
黄明威先前通过一位美国律师结识了蔡崇信,当蔡崇信邀请他出来见一见到硅谷寻求融资的中国创业者马云时,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这个身材瘦小的中国创业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且“极其富有激情”。马云描述了一番宏伟的愿景:以中国为起点做电子商务,让人们通过互联网自由买卖东西,有一天,阿里巴巴会成为一个全球性质的贸易平台。近期的小目标则是一年内把用户数做到100万,而当时阿里巴巴的用户数不过才3万。
尽管担心目标定得有点太高,但黄明威依然认为“中国+电子商务”的概念非常吸引人:一方面是技术的飞速进步,截至1998年7月,互联网上已有超过300万个域名,超过240个国家组建IP网络,微软公司的Windows98操作系统风靡全球;另一方面,中国增长势能强劲,从1991年到1998年GDP增速均在7.5%以上。而且,放弃70万美元年薪用脚投票的蔡崇信,无疑也可以为阿里巴巴的潜力背书。
就这样,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傍晚,从香港转机到杭州的黄明威走出只有一层楼、一个大厅的萧山机场,拖着箱子到当时还是荒郊的城西湖畔花园风荷院16幢1单元202室报到。十几个人挤在马云这套四室两厅的公寓里工作,门口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鞋。
“你是谁?”
“我是Brian,我是来这里工作的。”
1999年10月,黄明威成为阿里巴巴员工,工号52。
每天晚上都害怕回家
“我以为我要去的就是一个中国版本的硅谷,可是并不是。”黄明威回忆,“我在中国当过学生,出差过,可是没有长期在中国住过。那时是很困难,没想到会有那么困难。”
由于自学过HTML语言,蔡崇信推荐他负责阿里巴巴英文网站的开发工作。创业初期密集的加班使得大家常常同吃同住,像中学时代的集体宿舍,让黄明威觉得“很有意思”。解决午饭时,老外黄明威很少落单,同事们带他一起去附近的食堂;如果工作到夜里,晚饭就在路边卖安徽菜的小推车旁吃炒饭或者炒粉。杭州冬季阴冷,大家只能戴着手套打字。为了让黄明威在杭州有落地的安定感,在黄龙宾馆住了一个月后,公司帮他在靠近湖畔花园的文一西路上租下了一套房子。深夜回“家”的路和楼道没有灯,路上建筑工地搬运水泥和沙子的大货车经过时会扬起一片呛人的灰。
“我每天晚上都很怕回家,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每次进门我都会想‘会不会有人在里面’,”黄明威笑着说,“很沮丧的时候没有人可讲,自己扛。我是站在一个美国人的角度才抓狂,因为他们更困难。人家之前都是八个人睡一个房间,你抱怨什么呢?他们都吃方便面,现在你嫌食堂的饭难吃,但毕竟还有食堂啊。”
黄明威很快就感受到了孤独。他原以为自己的中文“还可以”,但真到了和同事们交流时才发现“其实不怎么样”。他和中国同事之间经常听不懂彼此谈论的体育明星或电视节目,沟通工作就更加困难。黄明威说:“虽然我们朝夕相伴,但有一些东西我没有办法交流讨论,这个页面你要怎么设计?有什么逻辑?我表达不了我的意思。”
那时,吃一顿肯德基或者哈根达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奢侈的事情——往往是开董事会时才会隆重地点一次,一人份的上校鸡块餐20块钱,假如有25个人要打牙祭,预算相当于时任首席财务官的蔡崇信一个月的工资。而硅谷的明星公司雅虎已经可以每天给员工供应免费的甜点和饮料了。
马云给挤在公寓里的同伴们打气,把大洋彼岸的硅谷公司作为对手:我们的工程师并不差,我们也能做跨境贸易,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能跟那些硅谷的公司相比,但有一天是有可能的。
在黄明威看来,马云的独特之处就是高度关注如何培养员工,给他们足够的成长空间,善于鼓励人。初来乍到,马云对他说:“Brian,现在你就负责英文网站了,你是首席制作人,我会依靠你来做这件事情。”“没有很多老板能给你这种真的这么相信你的感觉,”黄明威说,“因为他信任你,所以你会全力以赴为他工作。”
谁知黑暗的日子先于有一天到来了。2000年9月,刚刚把B2B业务做到全球前200的阿里巴巴受到互联网泡沫破灭的冲击,不得不第一次裁撤其海外员工,将业务收缩到国内,业务重点转向中国供应商。马云宣布阿里巴巴进入紧急状态后,在香港的黄明威吃了一惊。“我们很爱阿里,觉得它是一个家庭,”电话里,黄明威问马云为什么会这样。“Brian,这是公司决策的错误,不是你们的错。没事的,有一天会好的,”马云不断安慰他。
黄明威选择离开阿里巴巴,赴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就读MBA。
重返阿里
2004年,黄明威到中国出差途径杭州时,顺道去见了老同事。他发现阿里巴巴已经快速从难关中满血复苏,办公室马云的公寓搬到了学院路上的华星创业大楼,员工数量达到1300多人,比他离职前翻了6倍还要多;不仅如此,新推出的C2C业务淘宝网快速崛起,正在与来自美国的电商巨头eBay分庭抗礼,开淘宝店一时间成了中国人最时髦的副业。
一年之后,黄明威和马云、蔡崇信及阿里巴巴其他几位高管在纽约重逢,他们正在为淘宝网寻找投资,而黄明威正在总部位于纽约的麦格劳希尔集团工作。从上东区一家中餐馆走出来后,黄明威与马云边逛边聊天:“马总,我最近在想要怎么变成一个创业者。麦格劳希尔这个公司太大了,我觉得发展速度太慢。”
“那要不你就回阿里巴巴吧。”马云直截了当地回答。蔡崇信也专门给他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一一分析此时“回娘家”的利好,结论是“毫无疑问你该回来”。
新一波互联网创业浪潮正在席卷中国。黄明威与一个在中国成功创业的朋友在纽约中央公园散步聊天,二人理出了一条共同的逻辑,就是再做一次no brainer。朋友对他说,麦格劳希尔集团是一家好公司,但你在这里做不了像在中国那样的事。“如果你回阿里,你可以马上到中国大陆参与全球化的工作,你的优势就在这里。”
重归阿里的黄明威先后负责产品开发和国际业务拓展工作。随着阿里巴巴业务版图的日益丰富和自身工作内容的变化,黄明威得以与这家公司更深入地理解和磨合。例如,在准备招聘新人时,黄明威一度不理解为什么不把中国最好的清华北大当目标学校。他的母校史瓦兹摩尔学院培养出过5位诺奖得主、28位罗德奖学金得主,在他的理解里,去顶尖高校招聘意味着可以找到最聪明的应聘者,这也是硅谷常见的做法。而当时的首席运营官李琪确认为,二三线学校的学生对机遇和资源更有饥饿感,更吃苦耐劳,一流大学的学生反而不一定能适应早期的阿里。
马云特别助理
2012年春天,黄明威第二次离开阿里,去实现自己创业的夙愿。他投资了一家为品牌商对接明星名人资源、助其在中国的电商平台上进行品牌建设的公司,并出任CEO。
在离阿里巴巴西溪园区5公里的天目山路上,黄明威体验了一把创业的酸甜苦辣。两年之后他卖掉了公司,顿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苦闷之余,黄明威在香港见了一次马云,向他寻求建议。
马云没有给他创业和商业经营的心得。他说:“Brian,你该去试着旅行,到某个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呆一阵子,看看有什么感觉,就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不舒服。如果你觉得舒服,就再换个地方。你想明白了,再回来找我。”
黄明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取了马云的建议,背上包一个人去了贵州。
远离大城市之后,黄明威突然意识到了原来生活的幸福之处。再见到马云时,他感到生活变得明快和清晰起来。这时,马云问他有没有兴趣回阿里巴巴做自己的特别助理。
“好,那就再做一次no brainer,回去吧。谁不想看看马总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在马云排得满当当的国内国外行程中,黄明威得出的结论是:“马总就是马总,他的风格非常一以贯之。”马云在非正式场合常常给予人鼓励,表达“我信任你,你去尽力好好发挥就好”,但对于工作内容又是个完美主义者,对细节要求非常高,并且痛恨迟到。他对合作伙伴、保安和门卫非常客气,在赶飞机前会专门下车,去和服务过他的工作人员握手致谢。
黄明威问过马云,你总是富有远见,谁是你的导师?
马云回答:“每个人都可以是我的导师。”
“我认为Jack在这方面是一位大师——他永远都有‘有一天’,永远都有值得去期待的事物。”黄明威说,“没有水,人可以活七天;没有食物,30天;但在没有希望的那一瞬间,你可能马上就会死。阿里巴巴在给人们希望上做得非常好。”
这种工作方式和价值观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黄明威,也渗透到他对阿里巴巴全球领导力学院项目的规划中。这个项目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才来到中国,在阿里巴巴学习和轮岗,以建立对中国文化、阿里巴巴企业文化和战略布局等内容的认知,成为公司未来十年全球化业务的商业领袖。对黄明威来说,全球领导力学院是个绝佳的任务。
在阿里,我们有共同的梦想
在成立全球领导力学院之前,黄明威曾经见过一名背景骄人的外国员工抱怨:“我受够这里了。我凭什么要到这里做这样的工作,我付出了这么多,根本没有人欣赏我、认可我的努力”。
“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他说的吗?”黄明威说,“你不快乐的原因是因为你一直在等着肯定和称赞。你出于错误的原因做了这份工作。你做这份工作的原因应该是相信你所做一切的价值、帮助人们实现他们重要的目标。”
他表示,在阿里工作、并喜爱这份工作,是因为帮助阿里实现梦想也就实现了他自己的梦想。
小时候在白沙村看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中国面孔时的异样感受,在今天黄明威的工作上产生了回音。“那个时候你会一直问自己,如果我的爷爷奶奶没有移民到美国,我还是会在这里,那我的生活会怎么样?我这么幸运能去美国长大和学习,所以觉得要回馈点什么。”黄明威说,“那个时候我发现他们的生活不一定能跟美国一样舒服和富有,所以我有一天会回去帮他们。医疗可以帮助人,后来发现互联网也可以帮助人。”
黄明威出身在重视教育的华人家庭,父亲有5个兄弟,其中4个有博士学位;父亲做过美国空军军医,伯伯则曾在支援飞虎队的陆战部队担任军官,他在大学本科期间修读的也是医学和文学双学位。黄明威没有经历过祖辈初到美国时不能拥有财产、没有投票权时的艰难,但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兴趣,他常到中国各地和东南亚国家寻访研究传统文化的老师,追溯自己的中国根。他信仰基督教,但手腕上常年带着一串檀香木珠,这是台湾一位研究道家思想的老师赠给他的礼物,“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文化的象征。”
母亲祖籍广东中山,黄明威自小就对孙中山的故事感兴趣。在马来西亚槟城,他了解到了孙中山办报纸、维持同盟会、策划黄花岗起义的历史。在自己身上,黄明威发现了某种与最早流亡海外的华人之间的微妙联系,“孙中山也在夏威夷学习过,而且他也是医生。我在槟城了解到,很多华人当时想在推翻清王朝后回到祖国,这是他们特有的一种感情,可是因为战争等原因,最后没回去。”
一百年过去,华人面前的历史命题从救亡图存变成了中国发展。像黄明威一样的华裔商人和旅客能够在中美之间自由往返,通过多种方式开展全球贸易。黄明威认为,中国和美国将是未来全球经济和贸易、包括创造“更好的世界”中至关重要的两股力量,而他特别好运的地方在于中国血脉和美国成长的双重背景,让他拥有了双重的身份认同,“为什么不把这个机会运用起来,来用一种积极的方式搭建桥梁、影响世界呢?”
消除贫困、让人们享有更好的医疗和教育、国际环境和平,这些都是黄明威曾经试图在美国从政时的初衷。而阿里巴巴现在成为了这些问题最合适的解决方案:电子商务创造了就业机会,蚂蚁金服提供小微贷款,为服务减贫的工作,还有阿里大文娱和阿里健康,给人提供快乐和好的身体。黄明威构建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梦想和抱负在阿里巴巴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