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等多地取消互助献血,该点赞还是担心?
文/ 南都记者吴斌 发自北京
临近狗年春节的前一周,正在北京治疗的35岁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蒲保珍经历了戏剧性的一幕。2月5日,她原本正为骨髓移植做准备,当天进入了无菌室,开始化疗,刚上化疗10分钟左右,医院接到了有关部门取消互助献血的红头文件。
取消互助献血,原本是打击血液买卖之举,但对于需要大量临床用血的血液病患者而言,这一突然袭来的举措意味着,即使是至亲也无法定向给患者提供血液。
就在那一刻,蒲保珍停止了化疗。骨髓移植期间患者用血量较大,她所在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考虑到血源不够用,被迫停止治疗。2月9日,蒲保珍被迫出无菌室。
最新的消息是,在经过患者、家属、医院、血站和有关部门讨论协商后,开始组织家属志愿者无偿献血,供北大人民医院医院目前需要移植的患者使用。
2月14日,蒲保珍将再次“进舱”,为骨髓移植做准备。“进舱”的意思是安排骨髓移植患者进一个与外界隔离减少患者感染几率的治疗舱房。进舱、出舱、又进舱,中间虚度的四天,让她觉得“荒唐极了,一言难尽”。
来自官方的一纸“禁令”
为缓解临床用血供应不足的状况,互助献血在医院中并不少见。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第十五条规定,为保障公民临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国家提倡并指导择期手术的患者自身储血,动员家庭、亲友、所在单位以及社会互助献血。为保证应急用血,医疗机构可以临时采集血液,但应当依照本法规定,确保采血用血安全。
早在20多年前,互助献血就在全国各地展开,在救助需血患者的同时,也催生了利益链、滋生血头卖血等产业,媒体多次报道,互助献血受到外界争议。
近日,北京市卫计委决定,按照国家卫计委2018年3月底之前停止开展互助献血的要求,北京决定于2018年2月10日起停止开展互助献血,依法开展血液调剂,保障临床用血安全。
北京市卫生计生委表示,北京将加大团体献血招募力度,还将加强与津冀地区及其他省份采供血机构业务协作,同时积极挖掘和设立新采血点,以增加总采血量。据介绍,北京市也没有对互助献血完全“一刀切”,实际运作中确实属于病情需要和家属真实意愿,可作个别处理。
北京的一纸提前到来的禁令一度让北大人民医院的医务人员和患者心焦如焚,也让3月底前全国停止互助献血的消息不胫而走。
突然袭来的政策让一些患者措手不及。一名很多年的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也面临中途被迫出舱的命运。了解其病情的医生告诉南都记者,这名患者的抗体滴度特别高,移植失败的风险很高。为了避免失败风险,就要把抗体滴度降下来,需要很大的代价,包括用很多的进口药、用大剂量的免疫球蛋白、反复做血浆置换,综合措施多管齐下反复使用,去抗体的过程可能就花费不菲,去抗体后需要马上进舱做移植,如果移植中断,体内又会长抗体,这个去抗体的过程就算白去了。
这名医务人员说,再障性贫血的患者等待过程中又要反复输血,有的病人白细胞低,可能会感染,增加不少风险和医疗费用。
据南都记者了解,最新情况是,通过组织患者家属集体无偿献血、由医院和血站统一调配使用的方式,患者已经有血可用。
一名北大人民医院的家属志愿者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在北大人民医院,志愿者已经组织了两批次无偿献血,绝大部分是患者的亲戚和朋友,第二批将于2月14日采血。每一批人在20人左右。这名接受南都记者采访的志愿者本人也参与了第一批的无偿献血。
他告诉南都记者,按照医院和血站的初步统计,两批献血者差不多能够满足春节前后的用血量,不过现在还只是“估计”,“是否够用还不好说”。
据他介绍,这些无偿献血也不是定向由家属给患者本人使用,而是交由医院和血站方面调剂,优先保障危重患者使用,由医院根据患者病情统一调配。“和过去的互助献血不太一样,我们是相当于组织了一次集体无偿献血”。
有了血源保障,2月14日,耽搁了四天的蒲保珍将再次进舱,完成骨髓移植。
全国多地今年3月或将取消“互助献血”
根据《北京市献血管理办法》,献血者自献血之日起十年内免费使用献血量五倍的血液,十年后免费使用献血量两倍的血液;累计献血超过一千毫升的献血者终身无限量免费用血;献血者的配偶、直系亲属自献血者献血之日起十年内可以免费使用献血量等量的血液。正可谓“一人献血,全家受益”。
虽然有鼓励政策,但我国总体无偿献血率仍然偏低。现在世界上献血比例最高的应该是中国台湾地区,能达到千分之八十以上,也就是每一千个人当中,每年就有八十以上人次在献血,在发达国家整个水平是在千分之四十五左右,在我们国家香港是千分之三十,澳门是千分之二十三。
根据国家卫计委的官方数据,2016年,全国共有1400万人次参加无偿献血,较2015年增长6.1%,为近年来最高增幅;献血率达到10.5/千人口,其中,高校学生、公务员和医务人员献血率分别达到78/千人口、69.2/千人口和52.5/千人口,发挥了表率作用。
官方提出的目标是,到2020年,献血率达到15/千人口。这距离发达国家水平还有相当差距。
献血比例还较低,这是我国目前用血困境的重要成因之一。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评估,一个国家或者地区如果想要满足用血的需求,应该有千分之二十左右的人献血才能达到,那也就是说,中国大陆还差一倍人去献血。
于是,“互助献血”被作为一种应急手段拿来填补血液需求的空白。一些时候,家属和朋友为患者互助献血;有时候,医务人员看到病人等待救治,自己也撩起袖管,加入献血大军。更多时候,“血头”看到了市场需求,从中牟利。
实际上,根据《国家卫生计生委办公厅关于2016年血液安全技术核查的通报》,各地通过加强无偿献血,增加血液供应等措施,互助献血率逐步降低,由2015年的4.2%降至2016年的3.2%。也就是全国的互助献血率不到5%。
但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新闻发言人披露的一组数字触目惊心。最近两三年,北京市的互助献血比例在提高,也从过去的2%-3%提高到去年的21%。
北京的互助献血“异化”是必然的。在医疗资源集聚的北京,很多病人并非本地人,很难找到亲戚朋友互助输血,要让亲戚从老家来,不说飞机票,火车票就得好几百,叫过来还要住宿吃饭,体检万一不合格还是白搭,欠个人情,还不如去找血头,倒是真的能解燃眉之急。
南方都市报2016年曾经报道利用互助献血漏洞的有偿献血黑色交易。
“我们不鼓励他们(血头)的存在,但是对他们的存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名血液科的临床大夫对南都记者说,“患者的病情需要,你又没法帮病人解决,那你又能怎么办呢?”
种种迹象显示,此次北京取消互助献血并不是孤例,而是国家统一动作。此前湖北、广西等多个城市已经率先决定取消互助献血。
而据前述《通报》,辽宁、吉林、黑龙江、山东等省份基本未开展互助献血,海南、广西、甘肃等省份的互助献血率下降幅度显著,其中广西南宁通过采取综合措施逐步降低互助献血率,2016年12月已经停止开展互助献血。
昨日,成都军区总医院造血干细胞移植中心主任刘芳也在微博上说,取消互助献血的制度今年3月份也要在四川成都落地。
2018年3月起,泸州市将全面取消互助献血,并逐步建立采供用血信息化管理平台,完善无偿献血工作长效机制和应急机制。
取消互助献血陷入争议
让有关部门痛下决心的原因之一是,本用来填补空白的互助献血正张牙舞爪地“吃掉”原本无偿献血的份额。
“事情会越来越糟糕,这种趋势已经显现了。”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输血科主任、北京市临床输血质量控制和改进中心专家纪宏文告诉南都记者,互助献血开启之后一个很大的问题是,让公众形成了一种思维习惯,觉得平时用不着献血,也想不到献血,想着在自己家人得病需要用血的时候再去献血;而不是将献血纳入到日常需求。
一名血液科医生认为,正是因为互助献血好用、方便、供需对接,所以让地方的血站和血液中心也没有动力去招募和推广无偿献血,让情况更糟糕。
据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新闻发言人称,叫停互助献血后,从北京未来的供血情况来看,相对比较麻烦的是血小板。预计本市血小板的缺口大约会在10%。
纪宏文说,以前无偿献血小板的还是比较多的,但有了互助献血的政策,无偿献血小板者都被拉入到互助献血队伍来了,因为他们会得到的报酬更高,之后就很难再回到无偿献血队伍里去。这几乎造成血小板无偿献血队伍锐减,需要新的无偿献血者队伍。
更为重要的问题是有偿性质的互助献血质量堪忧。
据一些地方的调查:职业卖血者的血液中乙型肝炎表面抗原检测阳性率高达30-90%,丙型肝炎抗体检测阳性率为8-13%,流动职业卖血者中丙型肝炎抗体检测阳性率高达40%以上。因此,以乙肝、丙肝、艾滋病等为主的经血液途径传播的疾病威胁用血者的安全。
一篇国家卫计委官网上的文章解释,“当献血者不是自愿无偿献血者,而是为了获取经济报酬来献血时,他们就会千方百计隐瞒所有可能使他们不能献血的情况,而许多情况如果献血者本人不如实反映,医生是无法通过体检发现的。”
世界卫生组织WHO的报告指出,有定期自愿无偿献血者的稳定来源,就能保证可靠充分的安全血液供应。这些献血者也是最安全的献血者,因为这一群体中血液感染发病率最低。
世界卫生大会决议也敦促所有会员国以自愿无偿献血为基础发展全国血液供应体制,努力实现自给自足的目标。
从国家卫计委的数据看,每一年全国范围内互助献血的比例不到5%。上海市疾控中心长期从事免疫规划的医师陶黎纳认为,“通过加大无偿献血宣传、增加无偿献血点、提高团体献血的指标比例,应该还是很容易补上缺口”。
作为一个骨髓移植医生,成都军区总医院造血干细胞移植中心主任刘芳并认为长期看取消互助献血没有错,但她对短期一步到位表示无比担忧。目前,刘芳所在的医院已经有30多个患者在排队等待移植,但是如果没有充分的血液保障,绝对不敢让病人进舱。“在一条条绝望的生命面前也只能爱莫能助”。
“不了解出台之前有关部门有没有进行了解和评估,如果真的要取消,那有没有过渡阶段”,一名接近患者的工作人员提出疑问,现在最应该了解和帮助的是正在医院需要输血的人。看他们什么情况,政策应该以人为本,尊重生命。
刘芳更担心的是,届时医疗机构化疗不敢上、移植不敢做,等着又很被动,血源保障不足的矛盾可能转嫁到医疗机构,受害的其实还是患者。
不少人则是疑惑,对于取消互助献血,是不是以后只能按照病情缓急,等待科学调配。对于急需用血而一时半会得不到用血,是否还可以向社会求助?
纪宏文告诉南都记者,实际上,在采血机构和血液中心,类似情况家属任何时候都可以献血,血站会优先保障紧急情况下的血液使用。只不过,这就不是互助献血了,原来所说的互助献血是“我献血给我想献的那个人用”。
纪宏文建议,北京应该改变招募方式,学习上海的经验,加大政府在无偿献血上的动员力量,提高团体无偿献血的比例。
就在“取消互助献血”不断引发关注之际,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官方微博13日下午发出了“无偿献血倡议书”,号召团员青年和青年志愿者积极参与无偿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