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 你的圣殿山我的西墙, 为何不能一起共享?
耶路撒冷,本是全球独此一家的共享城市。
在这城中,罗马人拆毁的犹太寺庙之上建有伊斯兰的圣地,约旦国王掏腰包为罗马教廷管理的耶稣圣墓出资修缮,西墙遗址与阿拉伯的老社区毗邻在一起。各个族裔彼此鸡犬相闻不相往来,却又千丝万缕难分难舍,一草一木都会引起外界的轩然大波,然而真正能为它带来和平的却是智慧与妥协,而绝非暴力恐怖和危言恫吓。
此事说来篇幅不短,但绝无尿点,请耐心往下翻屏。
想用一张图描述耶路撒冷太难。圣殿山金顶清真寺(正中)西墙(左下)及圣墓教堂(左上)
一缕阳光射入圣墓教堂,构成极为震撼的美景。据信耶稣基督的遗体葬于此间。
巴勒斯坦人参拜金圣殿山上的顶清真寺
川普表明美国立场支持以色列定都耶路撒冷,引发巴勒斯坦方面一系列骚乱,图为以军便衣化妆抓捕带头者
从创建到毁坏,从复国到割据
耶路撒冷本是由以色列王国创建。公元前一千年,几乎在武王伐纣进军朝歌的同时,地球另一侧大卫王也在一处荒凉的小山坡上建都,并命名为和平之城(Jerusalem)。所罗门王又在山上修建圣殿,殿堂的废墟迄今仍然留在圣殿山下。
《圣经》中耶路撒冷曾被提及过数百次,犹太史书用各种语言赞美自己的首都:世界若有十分美,耶路撒冷占九分,世界若有十分苦,九分亦在耶路撒冷。源于耶路撒冷圣殿烛火的光明节几乎与端午节一样悠久;耶稣在逾越节进入耶路撒冷与门徒进行最后的晚餐,随即遭到罗马逮捕受难。现代以色列的诸多考古发现,更用丰富的科学技术证明了史书上的大量记载是真实可信的。
罗马提图斯凯旋门浮雕完整记录了罗马军队掠走耶路撒冷圣殿烛台和祭器的场景,此门建于公元1世纪
耶路撒冷也是一座屡遭战火洗礼的老城,四十多次被攻陷后领教过形形色色的征服者:巴比伦帝国、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国王、罗马帝国、撒拉逊人、十字军骑士、奥斯曼帝国乃至英国殖民者。罗马军团抢走了以色列圣殿的烛台和神器,阿拉伯征服者们在拆除的犹太寺庙地基之上扩建礼拜寺,西墙遗址与贫民窟毗邻在一起。
从亚历山大到萨拉丁大帝,耶路撒冷见证了诸多征服者
从19世纪后期开始,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就从奥斯曼土耳其手中大量购置约旦河西岸和加利利等地的土地,希望在耶路撒冷周边原地重建起一个犹太人国家。随着奥斯曼帝国崩溃,沙漠中逐渐兴起一批新国家,其中包括叙利亚、埃及、伊拉克、约旦和黎巴嫩等阿拉伯国家,也包括1947年联大阿以分治决议中的以色列国和巴勒斯坦国。
奥斯曼帝国崩溃后产生一系列新国家,图中标出的英国托管巴勒斯坦地区孕育了约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根据联合国的分治方案,巴勒斯坦地区应当一分为三,包括犹太人的以色列、阿拉伯人的巴勒斯坦,以及不属于阿以两家的耶路撒冷国际区。对于这一方案,以色列国父本古里安并无异议:“我们已经有了国家,让出耶路撒冷也无妨。”
阿拉伯联军攻入巴勒斯坦
然而,阿拉伯世界仗着体量大,不承认分治方案,提出“不和平、不承认、不谈判”的全面战争立场,企图将弹丸小国以色列赶下大海。分治方案从一开始就被破坏:阿拉伯联军大举攻入,巴勒斯坦国尚未建立先被约旦同胞灭掉,犹太人的运粮车队常遭到阿拉伯民兵伏击而团灭,耶路撒冷到特拉维夫的公路因此被称为“滇缅公路”。初创的以色列国防军凭借两万支捷克旧毛瑟枪才站住阵脚。
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以色列居民在街头躲避阿拉伯狙击手
这段战事早已被世界遗忘,但迄今仍未终止。如果读者有机会去耶路撒冷旅游,仍然能在公路边看到被打坏的卡车遗骸。
约旦终与以色列达成《罗德岛协议》将原定国际社会管理的耶路撒冷割据。东耶路撒被约旦占领,西耶路撒冷则划归以色列。约旦市政当局开历史倒车,重启罗马禁足令,犹太人不准自由进入东耶朝拜。约旦占领东耶19年,基督教学校只准用阿文授课,12个犹太教会堂被炸毁或者改成羊圈,墓地被铲掉,1500户犹太家庭被驱离东耶。
约旦将巴勒斯坦国土全部吞并,并占去半个耶路撒冷;埃及吞并了加沙地带
一名手持汤姆森冲锋枪的约旦王国士兵在炸毁的犹太会堂废墟上
这是一段扭曲的历史,根据联合国原定的决议,耶路撒冷作为特殊意义的三教圣地,不应属于巴以任何一方,而应交给国际社会管理实现非军事化和海陆空通道的自由进出。1948年耶路撒冷的分裂是外敌入侵不可抗力造成,《罗德岛协议》也属于典型的临时停火协议,约旦和以色列将耶路撒冷东西割据的做法,至今并未获得国际社会正式承认。
但这段历史在法律意义上造成了既成事实,却成为日后各方讨价还价的基础。
约旦国王侯赛因驾机在圣殿山金顶清真寺上空视察,国王本身酷爱飞行,也有一段传奇
恢复元气的耶路撒冷
1967年6月7日午后,端着UZI冲锋枪的以色列伞兵穿过迷宫般的狭窄街道,沿着石头台阶蜿蜒行进,直达耶路撒冷老城的西墙之下。经历了分分合合不堪回首的两千年后,犹太人第一次获得西墙的控制权。
从1980年代起,以色列开始奉行将耶路撒冷作为“不可分割的首都”的国策,对东西耶路撒冷进行整体规划和建设。东耶路撒冷城区从6平方公里扩建到了64平方公里,以色列法律取代了约旦治理时期的歧视性律法,平等适用于阿裔、犹太裔以及亚美尼裔等族群公民。
出于各国自身的利益和少数族裔选民的情绪,除去捷克、德国等友好国家承认东西耶路撒冷均为以色列不可分割的首都,国际社会大部分将耶路撒冷东城视为以色列非法占领。在晚七点新闻里的耶路撒冷,永远是冲突不断的台风眼。
洒满阳光的耶路撒冷老城街巷,安静舒适到令人迷醉
但在现实中,耶路撒冷却是一个充满活力、令人迷醉且不乏岁月静好的去处。成千上万的各国基督徒涌入这个老城,沿着洒满阳光的“苦路”,体验圣墓教堂的时光穿越之旅;每逢周末,戴黑帽子扎小辫的正统犹太教徒都会不慌不忙穿过阿拉伯人居住的石阶窄巷,到东耶路撒冷老城的西墙下祷告。
2014年教皇方济各会见耶路撒冷穆斯林宗教领袖和约旦官员,弥合犹太社会和阿拉伯社会的裂隙
石墙之上的圣殿山地位更为独特。约旦王室曾于1960年代重修圆顶清真寺,用金箔代替铅箔覆盖塔顶,圆顶清真寺从而变为金顶。1993年奥斯陆和谈后,这处伊斯兰圣地由以方交还给约旦王室的瓦合甫组织管理(约旦国王为穆圣第43世嫡孙)。约旦国王卖掉自己在伦敦的一处房产,捐出80公斤黄金重塑塔顶。以色列政府严禁犹太人涉足圣殿山半步,此地形同约旦王室的飞地。
萨拉丁大帝倡导的各教自由朝拜,在耶路撒冷得到了起码保障,更显著的是,受益于发展的利好,以及以色列劳动法提供的比约旦更高的工资基准、加班津贴和福利保障,成千上万的巴勒斯坦人从西岸涌入东耶路撒冷,在这里工作成家。在整个东耶路撒冷地区的45万合法居民中,有六成人口是阿裔。随着教育水平和医疗保障的提高,阿裔居民原本较高的人口出生率已经显著降低到与犹太裔持平的水平。
2008年,耶路撒冷一座小学的孩童上篮球课。按照以色列法律,阿语和希伯来语均作为官方语言教学
鸡犬相闻却不相往来
位于东耶路撒冷的老城,目前有超过三万住户,绝大部分业主仍然属于阿拉伯裔,以色列政府延续承认他们的土地产权。唯一例外的是老城西墙遗址,1967年这里是一处摩洛哥裔社区贫民窟,以方将该地一百三十户人家拆迁,但比约旦驱逐犹太人略文明一些,以色列为每户阿拉伯人家赔偿200第纳尔的经济补偿。
老城人口主体仍然是约旦管辖时期的老街坊
老城的四个分区中只有一个犹太人社区,人口大约有五千左右。犹太右翼团体为了在老城有更大的影响力,实施“回购耶路撒冷”行动,用两倍的高价收购房产。这种做法自然很受巴勒斯坦人反感。2004年,有阿拉伯三兄弟将老城的一处祖宅二楼以90万美元作价卖给了阿拉伯人经营的中介机构,其实买家是一户犹太居民。2个月后,三兄弟中的大哥失踪,二哥穆罕默德身中8枪被阿克萨烈士旅民兵打死在约旦河西岸,他家的底商饭馆也被同胞纵火。犹太邻居搬进来后,经常给三兄弟的妈妈送礼物和糕点,老太太直接把甜点倒进垃圾桶:“他们人不坏,但我儿子因为他们丢了命!”
愤怒的年轻人在老城城墙外捣毁一辆公交车
右翼犹太青年与阿拉伯大妈PK,如果能用歌声解决矛盾,最好还是不要用石块和子弹
看来,在耶路撒冷老城,买二手房也变成了政治斗争。沿着之前分割东西耶路撒冷的一号公路,两边的居民老死不相往来,从不串门互访。很多东城的阿裔居民只在需要去市政府办事或者看病时才肯前往西耶路撒冷,东西耶路撒冷仍然存在鲜明的割裂。
两名耶路撒冷街头打手机的女子,穿长袍戴头巾是阿裔市民,穿裙子戴头巾则是犹太裔市民
耶路撒冷能否共享?
在共享经济日益普及的今日,耶路撒冷这座城能不能共治共享?双方的立场死结何在?
以色列政府对于和平一直保持灵活的态度,巴拉克总理曾在2000年提出非常大胆的让步:将东耶路撒冷划归巴勒斯坦作为其首都。国际友人也曾重新提出几十年前的蓝图:将耶路撒冷作为联合国五常共管的特殊地区,然而问题并不那么简单。
如果能确保双方国家安全,以色列的土地边界并非不能退让,以色列曾向埃及归还战争中占领的西奈半岛,为巴勒斯坦人让出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这里早已不是几十年前新闻里的乱邦。若非这些让步,巴勒斯坦自治政权眼下只能在突尼斯流亡。
为了和平,以色列军警强拆加沙的犹太人住宅
实事求是看,经过多次和谈后,阿以多方冲突的确已经显著降温,但巴以两家的矛盾仍然尖锐。无论极端的哈马斯,还是略温和的法塔赫,巴勒斯坦领导人都有各自的一盘棋,没人胆敢退让半步承担后果。埃及领导人萨达特与以色列实现和平,甚至被极端宗教分子刺杀。
加沙地带,一名巴勒斯坦人被同胞怀疑是以色列奸细而处决,背后是阿拉法特的头像
巴解阿拉法特与叙利亚领导人卡扎菲
为此,已故巴解领导人阿拉法特一口拒绝了在东耶路撒冷建立巴勒斯坦首都、与以色列共有耶路撒冷的建议——他不仅希望巴方控制整个东西耶路撒冷,而且还公开宣称从地中海到约旦河都属于巴勒斯坦。巴解制定的《阶段性方案》路线图提出,先通过谈判建立一个小巴勒斯坦国,再以此为根据地用“武力手段”蚕食以色列。2000年,巴勒斯坦人掀起了一场“阿拉法特战争”,用爆炸、刀刺、车撞等暴恐手段袭击以色列平民,直接导致了安全隔离墙的建立。
2017年7月14日,耶路撒冷圣殿山暴恐袭击使两名德鲁兹裔保安遇害
哈马斯极端组织则完全不承认以色列,他们认为不仅加沙和约旦河西岸,连以色列合法国土也算“被占领区”。哈马斯控制加沙后无意发展经济民生,却在伊朗支持下大量走私军火,把以色列留下的市政完善的加沙地区变成战场,用两万发火箭弹炸死炸伤数百以色列平民。
以色列边境城市收集的哈马斯火箭残骸
围绕耶路撒冷的谈判未能谋求和平,却变成为新的冲突争取资源的手段,如非以色列国防军顶住了屡次暴恐狂潮,耶路撒冷早已面目全非了。几十年来,为了耶路撒冷的福祉,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和罗马教廷曾建议搁置争议,将耶城作为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和平共有首都,但双方冲突的现状显然行不通,心灰意冷的拉宾总统生前就表示,“这种分裂的和平不要也罢!”。而已故以色列总统佩雷斯则提出过更为理性的建议:将耶路撒冷完整交给第三方的梵蒂冈教廷管辖。
谁才能守护这和平之城?也许只有更有智慧兼具眼光的人才能打破这困局。